啪嗒——
寒风萧瑟、飞雪飘零。
一道浅浅脚步在黑夜中蓦然响起,却是渐入无声无息。
大氅绒袍包裹着娇小身段,斗笠束发,黑纱垂帘,看不清其具容貌真切。
只是最为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其背后竟驮着一柄诡异巨剑,黑布缠绕剑身剑柄,恍若一副门板一般,与其略显娇小的身形相较尤显突兀古怪。
自走进这丰台县后便引得不少县民屡屡侧目而视,心下都好奇这是哪来的怪人。
虽像是稚嫩孩童般的身高,可暗中观察探视,那份反噬而来的深邃气息,却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自踏入酒楼之中,便悄无声息地寻了一处角落安静入席,双手平放在膝,不声不吭地笔挺而坐。
直至一位小厮强撑着笑容凑近上来,讪笑道:“不知这位客官你要吃些什么?”
“一碟小菜、一碗米饭。”
黑纱之下传出了略显沙哑低沉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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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能明显辨出这女声婉转悦耳,但小厮却听得浑身微颤,只觉有股分外森冷的寒意从背脊直窜脑海,哆哆嗦嗦地点头:“马、马上就会送来,还请客官稍作等候。”
“......”
黑纱女沉默无言。
小厮逃也似的快步离开,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暗自嘀咕着真是个怪人。
不过这段时日以来,县城内来的怪人已是多到难以数清,他倒并未因此彻底慌了神,还是老老实实地当起了跑堂。
但恰至此时,却有一位神情凝霜般的艳服女子不知从何处现身,身姿婀娜地坐到了黑纱女身前,自顾自地为双方倒了杯茶水。
“——你,是谁?”
黑纱女语气低沉,更似在忍耐着什么。
“随处可见的寻常女子而已。此行是来提醒你,在这入夜后的丰台县,姑娘这身活人气息,可是分外显眼明亮。”
艳服女子轻捋垂落丰盈胸口的秀发,媚眸微抬,开口嗓音也尤为清冷淡然:“你可知,你闯入了什么地方?”
“一座县城。”
黑纱女呼出一口浊气:“一座真正的...鬼城。”
艳服女子神色如常,微微颔首:“没错。”
正如二人交谈所说,如今这座丰台县虽依旧看似热闹、灯火通明,可实际上却甚是诡异惊悚。
因为若在县城之外远眺城内,便会发现——
整座丰台县都已陷入深夜安宁之中,灯火全无,唯有几处巡夜的打更人持着火把在街头走动,除此之外万家万户都已熄灯入眠,深幽暗淡。
别说是有酒客行人在街头游荡,县城之中的所有酒楼都早已关门闭客。
但若是踏入城内,便会发现此地一派热闹非凡...
皆因出现在酒楼之中的一位位酒客、乃至那小厮掌柜,皆是鬼物化身。
“这丰台县与传说中的古界暗有联系,相传每年元旦之后的半月时日,古界与丰台县会有交叠重合之时,入夜之后便化作真正的鬼域之城。只因往些年古界管理得当,这才能保持消息不曾走漏散播,古界之人与当地县民亦是相处不错,维持着无言默契。”
艳服女子举起茶杯轻抿一口,淡然道:“只是如今这份平静却被悄然打破。”
黑纱女沉声道:“走漏了...风声。”
“瞧周围虎视眈眈的酒客们便知。”艳服女子冷眸凝视而来:“如今这栋酒楼内有不少闲散妖鬼,自然也有来各大势力的妖鬼和术者,眼线、暗探不少,你孤身一人闯入此地,下场怕是不妙。”
“你想...说什么?”
“与我随行,可暂护你周全。”
黑纱女话语微顿,迟疑道:“你这是何意?”
“...我本不想多做牵扯。”
艳服女子脸上蓦然浮现几分无奈,轻叹一声:“就当是我受人威胁也好、受人操控摆布也好,总归不能瞧着一名孩童——”
在听见‘孩童’二字的刹那,黑纱女几乎整个人暴跳而起,反手按住了背后巨剑,那娇小身子内竟爆发出一阵颇为惊人的威势,引得酒楼之中诸多妖鬼与术者都为之侧目,眼中惊色渐起。
艳服女子似是早有预料,红唇微抿,仿佛没有将这股威势放在眼中,继续说道:“不能坐视一位孩童在此地受人欺辱,不慎卷入这场混乱纷争之中。有我往日的名头镇场,想来也不敢有何人胆敢肆意胡来,暂时能保得你平安无忧。”
“......”
待这番话说完,原本暴起的黑纱女身上那股沉闷威势渐渐压下,重新坐回原位,低声道:“你作为幽鬼术者,此举对你有什么好处可言。”
“我若要好处,就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了。”
艳服女子面露苦涩笑意,只是这一缕神色波澜很快隐去,淡然道:“这八族秘境的消息来得诡异突然,各大势力纷至踏来,我并不奢求能从中获得天大利益,只需获得些情报便已足够。
至于护住你...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无需猜忌我有何叵测居心。”
黑纱女沙哑质问道:“你来自何势力。”
“照宵院。”
艳服女子轻启朱唇,目光冰冷地扫过酒楼:“至少,足以镇住些宵小之辈。”
原本在暗中窥探此处的诸多术者和妖鬼心中皆是一凛,连忙收回目光,暗道一声好险。
没想到,这妖艳多姿诱人熟妇竟是照宵院门下的术者,幸好还不曾鲁莽出手试探。
啪!
艳服女子抬手打了个响指,无形术式悄然展开,将一丈方圆内的声音与气息尽数掩盖,两人身影仿佛在众人感知之中完全消失不见。
“如此一来,你便无需担心再会有人听见有关你的事情。”
黑纱女沉默片刻,低吟道:“你们照宵院听闻那八族秘境的传说,就不曾想着争夺?”
艳服女子目光微动,垂眸淡声道:
“若是半月之前的我,或许会暗中盘算一番,纠集些手下和其他势力的高手联手合作,在这场争乱之中分得一杯羹。
但如今,我却对此举已没了多少兴趣。”
“为何?”
“一个林姓书生....罢了,只是经历了一些糟糕之事,你无需太过在意。”
艳服女子自嘲般笑了笑:“若要以你这些人类之言说叨,便是幡然悔悟、回头是岸,不是么?”
“...怪人。”
“若说我是怪人,你在外人眼中可更显古怪异常。”艳服女子眸光微动:“你又为何会来到丰台县内,听你刚才那些话,似乎早已知晓了有关八族秘境之事。而且你身背巨剑、气息恍惚难测,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
“我没有向你阐明一切的必要。”
黑纱女只抛出这样一番话,便再无丝毫声息。
整个人仿佛如同枯木一般孤坐在原位,一言不发。但在听闻了其口中无意吐露的林姓书生后,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却渐散了几分。
艳服女子抿了口茶水,见状也不再咄咄逼问。
很显然,眼前这隐藏面容的古怪女童,似有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不愿与外人交流,要是逼得太甚,兴许又要暴起发怒。
至于其身份,果然如那人所说的一致——
“你若有难言之隐,我就不多做询问了。”
艳服女子淡然道:“但你要想平安无事地离开此城,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安安静静地陪在我身边就好。
还是说,你本就是为了与妖鬼拼杀死战而来?”
但还没等黑纱女开口出声,酒楼之外却蓦然响起张狂大笑,宛若洪钟。
“没想到这丰台县内竟已有那么多的同僚齐聚于此,当真有趣!”
不少人手中的酒杯都被这股气劲震得颤抖,酒水四洒,纷纷皱眉望向楼院门前。
只是在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消息灵通者不由得面色微变。
“渡恶门的人...瞧其身形壮硕宛若铁塔、面色黝黑,难不成是那恶名昭著的五门主?”
“连这等狂徒都不顾路途遥远跑来掺和一手,此次秘境之争,究竟会有多少势力前来参与?”
“怕是不少!”
“哈哈哈!”
被称作是渡恶门五门主的壮汉咧嘴大笑了三声,布满血丝的狰狞双眼扫过酒楼,啧啧称奇道:“绫罗谷、纪红坊、赤羽的眼线俱在啊,看来我来的还算时候,这场大戏还没开始上演。”
此话一出,原本伪装成闲散酒客的几名男女心头一震,皆是面色寒冷。
“虽看似粗浅野蛮,但此人修为强横、感知更是纤细如发,决不可小觑分毫!”
“嘿!叫我撞见一个好目标!”
壮汉猛然抬头望向酒楼最高处——
那扇紧紧闭拢的雅间大门,正是此楼最为奢华尊贵之地。
下一刻,他眼中精芒闪烁,身影化作黑烟腾飞而起,极为迅速地穿过层层阁楼,腾空飞跃至雅间大门之前,抬手按在了门框上:
“嘿!在这小小的丰台县之中,可叫我撞见了咱渡恶门的对头!”
嘭!
话音刚落,房门连同布置在外的结界当即被掌劲强行震开,轻纱浮动,隐约可见雅间之中倩影闪烁,似有十来位身穿白袍的婀娜身影正待在其中。
但壮汉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话,顿时感觉到一阵匪夷所思的冲击扑面袭来,直接将他整个人都震飞了出去。
“唔!”
他连忙稳住身形,脚步却停滞不住,几乎将后方的走廊扶梯都尽数撞碎。
直至壮汉脸色难看地冷哼一声,臂膀肌肉凸起,那股轰中胸口的无形阴气才被强行挡下震散。
而刚刚被打开的房门又自动关了回去,从中飘出一声森然阴冷的话语。
“贼子还有胆量主动上门么,莫不是想自寻死路?”
“哈哈哈!大名鼎鼎的慈航庄少主,当真是好大的威风!”壮汉随手拍了拍胸口,扯起狰狞狂放的笑容:“只需你们杀害我渡恶门的门徒,不许我上门拧断你们几个小娘皮的脑袋?”
“肆意侮辱玷污凡俗女子、恶行不断,没有丝毫底线尊严可言,犹如鬣狗猪猡之辈,就算杀了又能如何?”
冷哼声再度响起:“这等管不住下半身的丑陋狂徒,此世间可没有你们的容身之所!”
“好一个没有容身之所!”
壮汉眼中血丝迸现,黝黑粗犷的面庞竟隐隐浮现出非人般的扭曲弧度,似是青面獠牙般恐怖惊悚:“我等渡恶门行走于世,你们慈航庄真是有天大的胆子竟敢出手阻挠,今日我就要将你们这些贱人尽数捏碎,一个个扯断肢体!”
锵——!
清白剑芒刹那间迸发显现,隔空直取壮汉面门而来!
“来得好!”
壮汉当即怒吼出声,狞笑着一拍双手,生生将这股急速逼杀而来的剑芒强行夹住,身形却是止不住地被气劲震地不断倒退,直接撞穿了阁楼木板,在酒楼中诸多妖鬼与术者的惊愕目光中腾空倒飞,接连撞碎了诸多地板一路坠落下来,一时间木屑尘埃飞扬四散。
“就这等绵软无力的招数,给老子挠痒痒还差不多!”
伴随着一声讥讽冷笑,壮汉当即狞笑着捏紧十指,直接将这缕剑芒一把抓碎。
似是毫发无伤般从废墟坑洞中站起身来,旋扭脖颈,甩了甩臂膀,黝黑面庞上的笑意更显残忍:
“今天你们慈航庄来的这些人,别想全身而退!”
“哼!”
雅间房门蓦然敞开,从中飘飞出十几位白衣飘飘的年轻女子,皆是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
转瞬间,这些女子纷纷悄然飘落,林立踏在诸多楼阁的扶梯之上,齐齐拔出腰间佩剑,目光森然地俯视着下方的狰狞壮汉。
在这些女子的簇拥之下,一位身形窈窕的白袍之女缓缓从雅间中踱步走出,拂袖搭剑,目光睥睨而来:
“一条疯狗,出手将其宰了吧。”
“那就试试看!”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整座酒楼都仿佛陷入屏息凝神,仿佛只要眨眼瞬间便会错过这一闪而逝的交锋刹那。
直至一道低沉冷喝声蓦然响起。
“你们慈航庄和渡恶门可真是天大的胆子,在古界地盘上还敢胡作非为,莫不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了,想要早些寻死一次?”
大厅中央处,一名中年男子将手中瓷杯重重地放回酒桌,这一声嘭响仿佛在心头震撼而起,令在场近乎所有人都为之一阵气闷窒息,不由得面露惊色。
壮汉眉头紧皱,脸上的狂妄笑容不复,眼神闪烁间似是想起了什么,顿时迟疑道:“你是...”
“原来是观星苍府的副主。”
白袍女子神色稍缓,随同诸多随行女伴一同下楼:“小女常有听闻过前辈名讳,没想到竟会在此地相会。看来这八族秘境之消息确实足够惊世,连鲜少外出行动的观星苍府都来了人手。”
“小女娃,锋芒太盛更易折,小心遇见真正的疯癫之徒,让你真尝尝不死不休的苦头。”
中年男子神情颇冷地瞥了她一眼,但目光却并没有太过尖锐逼人,更似是长辈指点敦促。
“多谢前辈提醒。”
白袍女子欠身行礼,轻吁一声:“不过前辈无需担心,那番教训小女前段时日已然尝过,甚至记忆深刻难忘,至于如今惩戒这恶徒只是顺手施为,在丰台县内也不会翻起多少风浪。”
“但这场冲突还是免了。”
中年男子面色冰冷地看向那壮汉:“若不想死的,现在就老实滚远些。”
但壮汉此刻却咧嘴笑了笑,浑然未觉般嚷嚷道:“我若是不走,苍府副主难不成还能将我给强行撵出去?况且,如今这酒楼之中还有其他高人在此,何时能让观星苍府一家独大?”
说着,他猛地扬首朝二楼大喊道:“楼内的高人不妨现身一见吧,何必再瞧这观星苍府和慈航庄之人联手在此地耀武扬威?”
片刻沉寂后,一丝低吟蓦然响起:
“徒扰了清静,当真令人不快。”
平静无波的话语如丝般荡开,却令壮汉等人皆是面色一变,当即从二楼收回目光,看向了大厅角落之中。
原本还风轻云淡的观星苍府副主顿时面色一沉,露出警惕万分的神情。
而刚才还镇定自若的白袍女子也眼神陡凝,一副如临大敌神色。
“没想到,竟会钓到超乎想象的大鱼。”壮汉扯了扯嘴角,扭曲笑道:“照宵院香主,唐千门。”
唐千门拂袖拦住了身前正欲提剑起身的黑纱女,神色淡漠道:
“你们若有何私仇纠纷,还请自便。但最好别发出些扰人噪声,着实吵闹嘈杂。”
苍府副主目光极为凝重,沉声道:
“据传唐香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前些时日还有传闻你受人暗算修为大损,甚至与照宵院断了关系....未曾想竟会来了此地。”
唐千门却仿佛将其完全无视,只是神色平静地重新看向面前的黑纱女:“此地吵闹的紧,随我一同离开,找处清静之地落脚休息?”
“....好。”黑纱女不着痕迹地颔首。
见她们两女竟置若罔闻地欲起身离开,不远处的壮汉眼神中似有异光闪烁,诡笑目送着她们走出酒楼渐行渐远。
“怪人。”
白袍女子咂舌一声,收回目光,正欲再出手收拾这自寻死路的渡恶门五门主,却见其竟是趁机堂而皇之地翻身溜走,只留下用以混淆感知的模糊阴术。
“竟是让他溜了——”
“这渡恶门可不只是恶名极盛,他们的阴术手段倒是更为阴损毒辣,诡异莫测,可与其粗犷模样相去甚远。”
苍府副主沉声道:“你刚才若贸然与其动手,会吃大亏。”
白袍女子闻言也不作辩解反驳,转口道:“前辈,您刚才说那照宵院的唐千门她....”
“虽是传闻,却传的神乎其神。”
苍府副主眉头紧皱,沉吟道:“我不曾亲自踏入西马郡内,只知那唐千门似遭遇了一名古怪书生的镇压,身受重伤,甚至就连性情也发生了巨变。”
“咳!”
见白袍女突然咳嗽出声,苍府副主狐疑道:“你有何想说的。”
“没、没什么!”
白袍女子倏然摆手示意,脸上的古怪神色也已收敛平复。
只是她心中却翻腾着诸多骇浪惊异。
那唐千门在妖鬼道界内虽然名声不显、极少在外人眼中抛头露面,但诸多大势力皆是心知肚明,此女乃是照宵院屹立于天地的支柱之一,修为可称惊天动地、神鬼莫测,即便是她所在的慈航庄,要想寻出能与其交锋抗衡的存在也唯有几位祖师。
哪怕是那罗星,兴许也只有位高权重的执魂者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但要论这世间究竟有哪个书生有本事伤到那唐千门....
林天禄,唯有这个可恨又可怕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