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1 / 1)

走过去一听,方才知晓这娘子名唤余秀娘,与夫家和离后便独自一人来盛京投靠亲戚。恰巧见到酒肆在招人,便想着过来试一试。

余秀娘身着粗布马面裙,头戴荆钗,说话麻利,行事利落,听她说话的口音,的确不是盛京人士。可奇怪的是,她说话时,偶尔会冒出几个盛京人才会说的土话。

仿佛她从前在盛京里住过一样。

如娘与杨蕙娘均是寡妇,知晓余秀娘和离后孤身一人来盛京,很是同情,几乎不怎么犹豫便留下了余秀娘。

姜黎过去时,如娘正结结巴巴地同余秀娘介绍着酒肆的情况,一见着姜黎的身影,话匣子一顿,对余秀娘笑道:“秀,秀娘,我们,二东家,回来了。”

余秀娘回头,便见一个生得极美的小娘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那模样瞧着与杨掌柜有六七分像。

她冲姜黎大大方方地点了下头,随如娘那般,利落地喊了声:“二东家。”

傍晚时分,霍珏从都察院下值归来。

一进寝屋,便见自家娘子又在拨着算盘算账,瞧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今日酒肆约莫又挣了不少银子。

果然,他刚换下身上的官服,就听得小娘子笑眯眯道:“霍珏,你知晓今日‘状元楼’接到多少家大商户的单子么?”

霍珏心思剔透,不用想都知晓,定然是定国公府那几家隐秘的产业都来同阿黎订酒了。

心中虽猜到了答案,可他面上却只当不知,笑着问姜黎:“多少家?”

姜黎用手指比了个数字,道:“六家。我们‘状元楼’的酒厉不厉害?”

小娘子大抵是高兴坏了,眉眼里难得地起了些骄傲的神色。

霍珏笑“嗯”了声,继续哄她:“阿黎酿的酒自是厉害。”

这话倒是夸得姜黎有些不好意思了,酒肆卖的酒又不是她一个人酿的,如娘和她娘酿的酒也很厉害的。

不过她爱听霍珏夸她,便笑笑着接受了。拧了条帕子,上前边给霍珏擦脸,边捡着今日发生在酒肆的一些趣事说与他听。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余秀娘身上。

“对了,酒肆今日招了个娘子,娘与如娘都很喜欢她。”

霍珏略略挑眉,道:“人牙子介绍来的?”

姜黎摇了摇头,将帕子丢到一边的水盆里,“不是,是路过酒肆时,看到贴在外头的雇人启事,就进来问了一嘴。谁知很合娘的眼缘,便聘了她。”

霍珏闻言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可心里已经准备着让何舟去查查人底细了。

正这般想着,下一瞬便又听姜黎道:“其实莫说娘,便是我和如娘婶,也很喜欢秀娘子。做事雷厉风行,人也好相处。我琢磨着,若是日后酒肆要做大,秀娘子说不得还能当个分号的掌柜了。”

她兀自说着,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霍珏在听见“秀娘”二字时,目光顿了顿。

絮絮叨叨说完,才听得霍珏温声问道:“那位秀娘子姓什么?可有……夫家?”

第77章

姜黎微抬眸,似是没想到霍珏会问起余秀娘来。

“秀娘子姓余,几年前便同她夫君和离了,如今孤身一人来盛京投靠亲戚。娘说她一双手结满了老茧冻疮,从前的日子想来是不好过的。”

姜黎怕霍珏觉着余秀娘来路不明会担心,便握着他的手,笑道:“秀娘子瞧着很是可靠,还给我们看了她的身份文书。也将她从前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只除了一点,她似乎不大喜欢提起她从前的夫君,约莫二人和离时闹得不大好看。”

余秀娘不愿意提,杨蕙娘与如娘自然也不会多问。姜黎就更不用说了,她自个儿嫁了个如意郎君,对余秀娘的经历很是唏嘘,当然也不会往她伤口里撒盐。

霍珏反握著姜黎的手,将她抱起,在一边矮榻上坐下,云淡风轻道:“既然你觉着可靠,那便留下吧。”

齐昌林的那位发妻姓虞,叫秀芸,并非姜黎口中的余秀娘。可这位秀娘子,不管是年岁还是经历,都与虞秀芸有些相像。

上辈子,虞秀芸一直呆在中州,不曾离开过,甚至连齐昌林要死了,也不曾去牢里看过他一眼。若余秀娘真是她,她此时怎会出现在盛京?

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她此时已经找到了那些信件?

霍珏低眸揉捏着姜黎的手指,心中的念头在心里绕过两圈后便搁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虞秀芸能出现在这,可比差人去中州“请”她回来盛京要更好。

不管她为了什么回来,既然她到了盛京,那齐昌林那厮,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姜黎自是不知霍珏心中所想,她这两日算账算得手腕手指都有些发酸,被霍珏这样捏着,着实是舒服。把头朝后一压,精准地枕在了霍珏肩上,便像只猫儿一样,舒服地闭上了眼。

等到门外传来桃朱几人的脚步声,方才抽出手,道:“你今日在都察院累了一日,快用膳吧。我给你做了些养神的汤羹,还有你爱吃的鱼脍羹、藕夹子和蟹黄豆腐。”

姜黎说着就起身,张罗起晚膳来。

盛京前两日接连下了两日雨,今夜凉风习习、格外宜人。泠泠月色穿过半开的支摘窗,落在矮榻上,给这屋子平添了几分温柔。

二人用过膳,又梳洗过后,便早早上了榻。

姜黎枕着霍珏的肩窝,软着声问道:“你今日去都察院上值,上峰同僚都好相处罢?”

霍珏想起都察院那几位老熟人,唇角微微勾起,“嗯”一声,道:“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上辈子,这些人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满口子“奸宦”“佞臣”地追着他骂,就差要将他的脊梁骨骂断了。

可今日他去上值,不管是掌管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鲁伸、柏烛,还是底下的一众都事、司务,全都对他和颜悦色,夸他有君子之风济世之怀,是难得的栋梁之材。

霍珏还是第一日知晓,从前见着他便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鲁御史、柏御史居然有如此和善的一面。

姜黎仰着头,见霍珏唇角噙着笑意,神色温和,便当真信了他说的话。只当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个个都是好脾气的,心里头也跟着开怀起来。

“那便好。日后你若是想同你的上峰同僚寻个地儿吃酒,便同我说,我提前在‘状元楼’给你们热好酒,做好下酒菜。”

霍珏低眸瞧她,略带薄茧的指轻轻拨弄着她软玉似的耳垂,半晌,才低低“嗯”一声,侧身吻住她。

一弯月牙儿静静挂在柳梢头,衬得夜色格外温柔。

从顺乐街往西再走半个时辰便到了和鼓大街,聚居在和鼓大街的,都是盛京里拖家带口不甚富裕的寻头百姓。

余秀娘缓步来到一处老旧平房的门口,敲了敲门,没一会儿,便有一个梳着未婚发髻,约莫二十来岁的娘子从里开了门。

那娘子一见余秀娘便眼睛一亮,唤了声:“夫人,您回来了!”

余秀娘快步进了屋,从一张缺了角的木桌上端起一杯冷茶,猛灌了几口,方才道:“小月,说了多少回,莫再叫我夫人。我如今不是侍郎府的夫人了,唤我秀娘子便好。”

小月只当没听见余秀娘的话,默不作声地给余秀娘满上一杯温茶,接着才讷讷道:“夫人怎地还这样喜欢喝冷茶,大夫不是说了,夫人的身子不宜吃冰凉之物。”

她家夫人从前就爱这样,十年如一日的,但凡天热些就要喝凉掉的茶。也就大人说她时,才会收敛些。

可大人一去上值,她扭头就给自个儿弄个冰碗吃。

余秀娘渴得紧,见小月给她倒的是温茶,微拧眉,到底是把茶喝完了。

“夫人,您这趟回来盛京,可还会走?”

小月从前是伺候余秀娘的,那会夫人还不叫这名儿,而老爷也还不是刑部尚书。那会的日子多好啊,外头人人都说老爷惧内,娶了只母老虎回来,处处管着他。

可那分明都是外头那些无知之人乱嚼舌头说的话。

老爷同夫人的关系明明那样好,小月可不只一次见夫人气吼吼地揪着老爷的耳朵,可老爷半点儿不气,反而涎着脸同夫人低声下气地认错。

而夫人骂着骂着就会转怒为笑。

那时小月尚且不懂,为何老爷会放任外头的人把夫人说成那样不堪。

还是老爷的心腹小厮齐安同她说,是为了保护夫人。

小月信了。

后来老爷与夫人和离,齐安还是同她说,是为了保护夫人。

她又信了。

可如今都快九年过去了,老爷成了刑部尚书,小妾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抬,连那位名满盛京的花魁月芙都成了他的爱妾。

小月是再也不信了。

老爷分明就是飞黄腾达后,嫌弃夫人,才不要夫人的!

余秀娘自然是不知自家丫鬟心中所想,拉开一张木椅坐下,对小月道:“我会在盛京呆一段时日,你坐下来同我说说,这几年盛京都发生了什么事。齐昌林那杀千刀的,是不是捅了什么乱子?”

小月撇撇嘴,她倒是希望老爷能捅出些乱子来,遭遭报应降降职什么的。

可眼下老爷是一路高升,从刑部侍郎高升到刑部尚书,顶顶大的官呢,都位列九卿了,就算是弄出点什么乱子,也能轻易就摆平过去。

“婢子瞧着尚书大人的日子过得挺美挺滋润的,听说府里的小妾就有十几位,去岁还纳了位花魁。”

余秀娘闻言,面色平淡地放下手里的茶杯,道:“他爱纳妾,纳多少个妾,我不关心。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我与他既然和离了,那日后自然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如今只想知晓,那杀千刀的是不是犯了什么事?齐安可有同你透露过什么?”

小月纳闷地摇摇头,道:“夫人与老爷和离后,婢子同齐安自然也断了联络了。这些年,婢子知晓的,也不过是百姓口里所传的关于老爷的风流韵事罢了。”

余秀娘也知晓自个儿是为难小月了,微微颔首,不再多话。

小月的爹娘两年前去了,余秀娘住在这儿倒是便利。

夜里沐浴后,余秀娘燃了一盏灯烛,弯腰拉开床榻底下那块破破烂烂的毡子,撬开一块松动的砖头,从里拿出个用黑布包着的油布袋。

打开袋子,便见里头有四个信封。

一封装着十张千两银票,一封装着齐昌林写与她的信。还有两封,是用北狄文和南邵文写的信,余秀娘看不懂。

这四封信分别缝在她从前做给他的两件旧衣裳里。

她离开盛京时,带走的东西不多,大多都是她自个儿的一些旧物,也不知晓他是什么时候将这两件衣裳放进那一盒旧物里的。

说来,他真真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了。

她这人最恨拖泥带水,她不后悔与他好了一场,毕竟那些相知恩爱的日子从来都不是假的。

可既然和离了,她也绝不会回头看,更不会伤春悲秋地感怀旧人。

这些个旧物藏着的是二人情浓时的记忆,除非有朝一日,他齐昌林死了,否则她绝不会再打开盒子,看这些旧物一眼的。

若非一年前宏儿好奇着他爹,偷偷打开了那盒子,又偷拿他爹的衣裳出来穿,她根本不知晓还有这四封信的存在。

余秀娘就着微弱的光,打开了齐昌林写与她的那封信。那上头只有一句话:阿秀,今生是我负了你。

这句话,她离开盛京那日,齐昌林也同她说过。只是那时她心灰意冷,只当他说的这话是场面话。

如今再回想,恐怕那时他是出自真心的。

而他之所以要和离,也不是他说的那般,厌倦了她,也厌倦了与她过日子。

余秀娘将这些信放入油布包,再次藏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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