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瓶巷,镇抚司。
薛无问刚审完人出来,便听得锦衣卫的人来报,说定国公府来人了,出去一看,才知是暗一。
不由得挑了挑眉,道:“出了何事?”
暗一往左右瞄了眼,暗搓搓道:“方才魏姨娘去静心堂了,与老夫人聊了两刻钟。”
薛无问闻言,眸光微凝,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道:“她从静心堂出来时,脸色可有不悦?眼眶红了没?佟嬷嬷有无一脸担忧?”
暗一被问得一懵,他平日里在无双院哪敢多瞧人魏姨娘一眼?那不得被自家世子爷拿去喂狗呀?
可主子问话也不能不答啊,要不岂不是显得他很无用?
魏姨娘回去无双院后便去了暖阁制香,应……应当是心情极好的。况且,老夫人是个讲理的人,估计也不会为难人魏姨娘,于是便点点头,道:“魏姨娘瞧着很是雀跃,应当与老夫人相谈甚欢。”
薛无问嘴角一抽。
雀跃这样的神态从来不会出现在卫媗身上,而且,相谈甚欢?
这估计又是暗一脑补出来的。说来,他就不该派暗二去荆州查探齐昌林发妻的踪迹的,就该让暗一去……
薛无问揉揉眉心,道:“行了,你回去吧,没事别来锦衣卫寻我。”
说罢便疾步回了镇抚司,若不是里头那桩连环杀人案案情重大且还未结案,他都想亲自跑一趟无双院了。
卫媗自然不知晓自个儿去一趟静心堂,都能让暗一跑去锦衣卫找薛无问说。
在暖阁里做好了几个香囊后,她抽出一对绣了缠枝并蒂花的香囊,对佟嬷嬷道:“嬷嬷,让暗一把这对香囊送往永福街吧,给阿珏做的香囊放了薄荷脑,有清心提神之用,马上要会试了,这香囊兴许有点用处。”
事关霍珏与姜黎,佟嬷嬷自然不会耽搁,亲自取了香囊去找暗一。就这般,暗一刚回到定国公府,便又往永福街去了。
那厢的永福街里,姜黎这两日被杨蕙娘拘在东厢院,可都快要愁坏了。
眼瞅着会试之日越来越近,杨蕙娘这丈母娘紧张得夜里都睡不香了,翻来覆去地叮嘱姜黎莫要扰乱霍珏的心神。
白日里不许她留在主院打扰霍珏温书也就罢了,夜里还要分屋而睡,非让人把偏屋给收拾了出来,让霍珏在那里住到会试结束。
姜黎委实不习惯,若是霍珏不在霍府也就罢了,他人在这,却连面都见不着几回,真是越活越回去。
好不容易暗一送来了香囊,她也懒得同杨蕙娘“禀报”,赶忙拿起香囊就往主院的书房跑。
仿佛跑晚一步都要被杨蕙娘拘回去似的,看得杨蕙娘又好气又好笑。真当她愿意做那王母娘娘非得在家里划条银河出来,挡着她同女婿见面么?
还不是为了她和女婿好!
姜黎到了书房门口,同何舟何宁颔首示意了下,便推门进去,开心道:“霍珏,我来看你了!”
霍珏正坐在一张圈椅上看书,见姜黎进来了,微一挑眉,放下手上的书,起身迎她,道:“娘怎地放你来主院了?”
第69章
姜黎手里攥着两个香囊,气喘吁吁地对霍珏道:“阿姐差暗一送了香囊过来,说给你准备的香囊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我就赶忙送过来给你了。”
小娘子兴许是跑得太急了,桃腮泛粉,耳际一绺碎发还贴在腮边,湿漉漉圆溜溜的一双鹿眼满是得逞的笑意。
霍珏不用想都知晓方才阿黎定然是躲着岳母跑来的,不由得有些好笑,他这位小娘子跑起来就像山间野林里的小鹿一般。
从前就听张莺莺提过,她们在青桐山被野猪追的时候,阿黎跑得就像只小鹿一样快,后来还滚下了山坡,一身是伤地回来朱福大街。
那会他以为她是被人欺负了,心里很是恼火,谁知道小姑娘一脸羞愧,支支吾吾地说是被猪追的。
霍珏抬手将她脸颊的那绺乌发挽到耳后,道:“既是阿姐送来的香囊,娘自是不会拦着你送来书房。下回别跑太快,免得又摔着了。”
姜黎全然忘了从前被野猪追,还一身狼狈被霍珏瞧了去的事,心里还想着,她可敏捷了,哪有摔着过。
“我这不是想着快点把香囊给你嘛?”
她嗔了声,伸手就要抽走他腰间的香囊,他那个香囊还是几个月前她给他做的,上头绣的如意云纹歪歪扭扭的,还起了毛边,也该换了,正好给他换上阿姐做的。
可她手还没碰着那个旧香囊,霍珏就按住她的手,道:“不必换,两个香囊一同戴着便是。”
霍珏这般珍惜她做的香囊,姜黎心里自是很欣慰。
原先还想着她那香囊到底是旧了,做得也不怎么好看,他也没甚必要继续戴着。可这会见他这般珍惜,自然就顺他的意,不取下来了。
想来也是,她做的东西虽然是不那么好看,但这可是世上独一份的呢,不知道戳了多少次手指头才做好的,霍珏本就该好生珍惜。
姜黎抬起眼,笑吟吟道:“那就两个一同戴着。”
说着就把卫媗做的香囊给他戴上了。
霍珏任她兴致勃勃地给自己系香囊,等戴好了才握住她的手,温声问:“昨日可是没睡好?”
小娘子薄白的下眼皮泛着青影,一看便知是没睡好。
姜黎点点头,昨夜她娘让霍珏搬到偏屋去睡了,小夫妻俩成亲后几乎是日日都睡在一块儿的,忽然分了房,还真有些不习惯。
可姜黎也知晓霍珏这会正是关键的时候,用杨蕙娘的话说,那就是要将所有的精气神都放在应考上,莫要被旁的事乱了心绪。
是以,再是不舍,她还是乖乖地不去书房找霍珏。
霍珏捏了捏小娘子的指尖,道:“我也没睡好。“
姜黎一听,忙去看他的眼,果真见他眼下同她一样,多了两团青影。
“那怎么办?要不,我去同娘说一声,让你回主屋来睡?”
姜黎寻思着该怎么同杨蕙娘开口,她娘总怕她会影响了霍珏。可眼下分明是她不在,他才真的被影响了呢,睡都睡不安稳了。
“不用同娘说,夜里熄灯后,你让桃朱、云朱在屋子里守着,然后过来偏屋寻我便是。”霍珏的眼神很深,黑沉沉的,可声嗓里却带着些诱哄的意味,像是老练的猎人在诱捕着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兽。
所以,霍珏是让她今晚过来偏屋陪他睡吗?
不知为何,姜黎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口一跳,小巧的耳朵不知不觉就红了个透透。
小娘子委实是无甚心计,脸皮子也薄,隐约猜到霍珏话里的深意,却也不好意思挑明,只瓮声瓮气道:“娘说要你把所有的精气神都用在应考上的。”
霍珏捏了捏姜黎的手,低下声音道:“可阿黎不在我身旁,我阖不了眼。”
他这话说得姜黎心口一软,想着他都睡不着了,哪还有什么精气神?还,还不如让他睡个安稳觉呢。
这般想着,姜黎便低下眼,望着他牵着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嗯”了声。
入了夜,主屋这头一贯是不留人的,可因着霍珏去了偏屋,桃朱与云朱便主动留在外间陪着了。
夜里梳洗完后,姜黎望着她们,支支吾吾道:“我今夜去偏屋那头睡,你们只当我今夜还在这睡,可莫让我娘知晓了。”
自家夫人说这话时,脸都红透了,桃朱是知晓夫人白日去了趟书房的,细一琢磨,便猜到夫人定是被公子哄着去偏屋寻他了。
旁边的云朱可没桃朱想得明白,只张着眼睛疑惑地望着姜黎,可她到底谨记着自个儿的身份,没真的问出口。
等到夫人提着盏灯笼出了屋,才好奇地碰了碰桃朱,问道:“桃朱姐姐,夫人若不想同公子分两个屋子,让公子回来主屋睡不就成了?为何如此偷偷摸摸地见不得人?偏屋那个地儿,跟书房挨着,床板又小又挤的,哪有主屋这里舒服呢?”
桃朱心道,人公子说不定就是喜欢那地儿又小又挤呢。
想是这般想,可话却不能说出来。
桃朱轻敲了下云朱的脑袋,道:“主子的事哪是我们能揣度的?总之你就听夫人的,今夜夫人就睡在主屋,哪儿都没去。还有——”
桃朱说到这又顿了顿,道:“明日让小厨房多煨几盅汤,给夫人补补。”
有备无患,总归错不了。
姜黎自是不知道自家丫鬟又惦记着给她补身子了,提着灯笼,披着件斗篷就往书房走。
书房外的长廊静得很,难得的没起风也没下雪,连头顶撒着光的纸灯笼都是静悄悄的。
快走到书房时,姜黎忽地脚步一顿,愣怔怔地看着立在门边的郎君。
门敞着,昏黄的灯色从他身后漫出,暖和着这个阒然无声的微冷春夜。
郎君一身霜白的锦袍,面若冠玉,长身玉立,似竹似松,当真是极俊朗极迷人的。
他应是等了有一阵子了吧,姜黎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心跳随着步子越走越快。
到了书房门口,霍珏接过她手上的灯笼,握了下她微凉的手,眉宇轻蹙,道:“怎地不带个手炉来?”
姜黎哪好意思说她是着急着过来,这才把手炉都忘了。
说来,他们二人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会怎么弄得,像,像是在偷情似的,好生羞人。
可人都来了,自是不能再回去的。
她极小声地嗡了句:“屋子里有炭盆,进去就不冷了。”
书房里放着的炭盆比往日都要多,霍珏一贯不怕冷,这些炭盆多半是为她备着的。
可他们今夜不是要宿在偏房的么?在书房备这么多炭盆做甚?
书房靠西的墙上便有一扇门,直通偏屋,姜黎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往那门走,道:“你今夜可还要再看会书?要不然,我先去偏屋等你?”
话音儿刚坠地,人就已经被抱起来,轻轻一旋,便坐上了临窗的暖塌里。
确切地说,是霍珏坐在榻上,她坐在霍珏的膝头上。
霍珏抬手,轻轻拔下她挽发的木簪,那一头柔顺的乌发就这般散落下来。
“阿黎,”他轻声唤她,修长的指穿过她的发,漆黑的眸子暗潮汹涌,“偏屋那头的床榻又窄又薄,还不如书房里的暖塌结实。不若在这里?”
姜黎面颊登时红透了。
电光火石间,就想明白了为何书房里摆着这么多个炭盆。
这,这人,早就谋划好了的。
什么先来书房寻他,什么偏屋的床榻不结实,又窄又薄,都是借口!
“霍珏,你——”
原还想说他两句的,可他的唇一落下来,姜黎就说不出话了。闭上眼,手勾住他脖颈,细白的圆润润的脚趾头不由自主地蜷起,像只小乳猫一样哼唧了声。
小乳猫初时还能有力气哼哼唧唧,后来就像霜打的花一样蔫巴巴的了,连爪子都提不起来。
屋外的夜色渐浓,姜黎下巴抵着霍珏的肩,长睫湿润地垂着,整个人差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呼吸顺了,霍珏湿热的唇又挨了过来,姜黎忙道:“霍珏,已,已经很晚了。”
霍珏轻碰了下她的眼角,见她实在是累狠了,便歇下心思,低声道:“我抱你到偏屋去。”
偏屋虽小,比不得主屋宽敞,但该有的物什倒是一应俱有。霍珏给姜黎收拾了一番,便熄了灯,放下幔帐,二人相拥而眠。
迷迷糊糊中,姜黎想起了什么事,忙又撑开眼缝,对霍珏道:“你别因着状元楼这个酒肆名有压力了,也不一定要叫状元楼的,叫进士楼我也觉着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