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妃望着成泰帝的目光里满是仰慕与崇拜,仿佛接下来他对她做的一切都是恩赐。
成泰帝很是受用,接过鞭子,用鞭柄抬起王鸾尖细的下颌,道:“这世间,也就爱妃你最懂我。”
几个瞬息后,细细软软的皮鞭扬起,“啪”的一声响。
王鸾唇色有些发白,她咬紧牙关,强令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明亮的内殿里,成泰帝的脸渐渐扭曲。
“父皇明明都死了,为何还要教训朕呢?朕如今是真龙天子,他怎敢!”
“你说父皇死后,看到那么多人下去陪他,是不是很惊喜,哈哈哈哈哈哈!他最爱的儿子,他最喜欢的孙子,还有他最信重的臣子,朕通通送下去陪他了!”
“还有周元旬,朕的好哥哥!朕是他弟弟,亲弟弟!他怎可因为那几条贱命就要朕去大理寺认罪!说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不是他非要逼朕,朕岂会,岂会——”
随着一道一道鞭声响起,成泰帝服用神仙丸后的亢奋渐渐散去,疲惫如潮水般从骨缝里渗出来。
他喘着气,扔下那鞭子,粗暴地扒拉掉身上绣着十二纹章的冕服,摇摇摆摆地上了榻。
王鸾直到他上了榻,才忍着痛,慢慢起身,捡起地上的软鞭,立于一侧。
待得成泰帝呼吸变得匀长了,才挪着步子走过去,望着熟睡的成泰帝,温柔如水的眸子渐渐泛了冷。
冷风擦着外殿廊檐上挂着的宫灯,吹出窸窸窣窣的一阵响。
小太监莫名觉着冷,总觉得这乘鸾殿似乎比旁的地方要阴冷些。
明明这乘鸾殿是宫里人气最旺的地方了,毕竟王贵妃在这后宫最受宠,连皇后娘娘都得避其锋芒,多少太监宫女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头挤,一个个的都以能在乘鸾殿当值为荣。
哪里知道这宫殿会这般冷呢,早知道就穿厚实些。
赵保英见小太监打了个冷颤,笑着摇摇头,轻甩拂尘,心道:马上开春了,天快要暖和起来,也该去大相国寺走一趟了。
翌日,姜黎一起床便听说了礼部要将会试推迟到下月初九的事。
桃朱服侍她梳洗,道:“奴婢是听何舟说的,何舟说卯时不到,礼部便将布文贴了出来,公子得到消息后,一大早便出去了。”
姜黎昨日便已经知晓了,并不似桃朱那般惊讶,只点点头道:“也好,三月开春,天气暖和些,在贡院里考试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桃朱闻言便抿唇一笑,自家夫人事事都为着公子着想,难怪再好的高门贵女公子都不愿意娶,只想娶夫人。
姜黎用过早膳,便去了东厢院,想同杨蕙娘说去大相国寺拜佛求符的事。
她人才刚进院子,便见姜令与如娘站在腊梅树下,说着话。
如娘平日里话极少,她说话带着点儿结巴,小时候怕是没少被人奚落的。后来又遇到了那样不好的婆家,有什么事都习惯了往心里藏。
她是杨蕙娘带进来的,霍府里的人都知晓杨蕙娘格外怜惜她,自然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可如娘依旧不怎么与旁人说话,也就在杨蕙娘与姜黎姜令面前,能多说几句话。
姜黎笑吟吟地走过去,听见姜令在问如娘怎样才能种好腊梅。
心底不由得一阵好笑,自己这位弟弟的性格一贯古板,小时候随爹爹学了几年书后,总是喜欢板着脸装大人。
从前在桐安城,他便常常念叨着君子远庖厨云云,堂堂杨记酒肆的大公子,连哪种酒是用哪种谷子酿的都分不出来,怎么可能会对种花起兴趣?
不过是怕如娘在这府里没什么人说话,才想着挑她爱说的话题,陪她说几句的。
如娘喜欢种花,听见姜令问起,便也不管自己说话结巴了,认认真真地说与他听。从松土施肥说到折枝去虫,样样都说得事无巨细的。
姜黎对伺弄花草虽不如姜令那般,一问三不知,但懂得委实也不多,如今见如娘讲得认真,便也立在一边与姜令一同听。
如娘说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发现姜黎来了,不大好意思地叫了声:“阿,阿黎。”
姜黎忙笑着应了。
如娘刚进府的时候,本来是随旁的下人一样,规规矩矩地喊姜黎“夫人”。
可杨蕙娘当初买她并不是真要拿她来当下人的,不过是因为同为寡妇,有些惺惺相怜,舍不得她被人糟践,才买下她罢了。
于是硬要她改了口,还将那卖身契撕了。
如娘这才战战兢兢地改了口,之后发现这府里不管是姜黎还是霍珏,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渐渐地,便也拿这里当家了。
如今她与杨蕙娘一同住在东厢院,杨蕙娘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一会忙着酿酒,一会又要张罗酒肆开张的事。
如娘与她住一起,日日都过得忙忙碌碌的,这种安心踏实的感觉,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姜黎笑眯眯地握住如娘的手,道:“我想同娘商量一下去大相国寺的事,如娘婶一块儿来吧。”
如娘一对上姜黎那张笑脸便没辙,她比杨蕙娘还要虚长两岁,可惜没有子女缘分,嫁人十载也没个一儿半女傍身。
因此每次见着姜黎与姜令,便觉着若是自己有子女,定然也同他们一样的善良贴心。
二人一同去寻杨蕙娘,杨蕙娘想去大相国寺想许久了,听姜黎说月底去人少,且还能去踏春,便爽快地拍板定了二十七号那日去。
如娘听到二月二十七日去大相国寺,还怔楞了下。
恍惚间,便想起许多年前的二月二十七,冰冷的春雨里,她对那少年道:“你,别,别哭。”
却见少年抬起一张白净的脸,笑着同她道:“如娘,这是雨。”
花厅里,杨蕙娘见如娘不说话,神色还恍恍惚惚的,以为她是不想那日去,便道:“可是那日不便?若是不方便,咱们再换个日子。总之,不管如何,你都要同我们一起去。难得来了盛京,你又是个爱花的,不去趟大相国寺踏春赏花,怎能行?”
如娘从那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里回过神,忙道:“不,不用换。我没,没有,不方便。那日,我同,你们去。”
商量完去大相国寺的事,姜黎又在东厢院呆了片刻方才离去。
回到主院,听到云朱说霍珏回来了,立马就想起了今晨的猪脑汤还没炖上呢,赶忙提起裙角,去小厨房问采买的婆子猪脑买回来没。
婆子紧张地搓着手,道:“回夫人的话,今日老婆子跑了几趟肉档,都没买到猪脑。听那几个屠夫说,今日一大早的,就有人把所有肉档的猪脑全买走了,都怪老婆子去得晚。”
姜黎听罢这话,虽然有些可惜,倒不会真怪罪到采买的婆子身上。
如今盛京准备参加的会试的举子那么多,说不得是哪个举子知晓了猪脑汤能补脑,一口气全买走了。
可这举子也未免太可恨了,居然半点都不给旁的人留,也不晓得他吃不吃得完!
“无事,你平日都是同样的时间去买,只能说是不赶巧罢了。”
姜黎安抚几句便离开了小厨房,往寝屋走,刚走上回廊便见霍珏与何舟从书房里信步走出。
姜黎想着霍珏平日里那么爱喝猪脑汤,今日忽然没了,说不得还不习惯呢,还是同他说一声吧。
思及此,她便走过去,道:“霍珏,有人把你的猪脑汤抢了!”
她话音刚坠地呢,走在霍珏身后的何舟登时僵了下,屏住呼吸,偷偷地不着痕迹地瞧了自家主子一眼。
第61章
姜黎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猜测,言里言外都是外头某个疯狂的举子,将所有猪脑一扫而空,着实是霸道极了!
“你说什么样的人如此疯狂?那么多的猪脑,他便是一整日什么事都不做,光是坐在那吃,都是吃不完的。要让我说,他定然是不想让旁的举子也补补脑。”
何舟听罢这话,差点没被口里的唾沫呛着,只能强忍着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做何种表情。
前头的霍珏倒是平静,只牵着唇,淡淡地笑了笑,道:“无妨,这些时日,我已经吃了不少,歇几日不吃也无甚关系。”
“今日定然是吃不成的了。”姜黎还是觉着挺可惜的,少吃一日说不得今日温书的效果就没那么好了,想了想,又道:“但你放心,明日我一定让人早些去买!”
小娘子娇艳的芙蓉面一脸的执拗,看得霍珏心下一叹,道了句:“好。”
说罢猪脑汤这事儿,姜黎又想起了去大相国寺的事,又继续说道:“我方才同娘说好了,就按你说的,这个月二十七日去大相国寺。只是,你那日当真要同我们一起去?”
寻常人家去寺庙里烧香拜佛,多半是家中的女眷去的,鲜少有男子会一同前去。
霍珏闻言便淡淡“嗯”一声,笑着问:“阿黎莫不是不想我去?”
当然不是!
自从来了盛京,他一日日的忙得很,都不能像在桐安城一样,时不时地陪她去山里摘摘果子,到护城河那头赏赏景什么的。
这次若是能一同去大相国寺,说不得能到后山一同赏花呢!
“自然不是,只要不耽误你温书,我当然想要你陪我一同去的。”姜黎仰起脸,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期待。
霍珏低眸望着她。
她的心思一贯来是好猜的,现下大抵是在等着他说一句不耽误,而后再欢天喜地、心安理得地去为出行做准备。
于是便顺着姜黎的话,说不耽误,还又添了几句,什么劳逸结合,佛祖更愿意保佑亲自求符的举子云云。
夫妻二人一个要回寝屋,一个要出门,就这般在廊下絮絮叨叨说了片刻的话。
桃朱与何舟早就偷偷地往后退了几步了,免得扰了主子们说话。
桃朱如今与何舟也算得上是熟悉的,见何舟今日有些魂不守舍,不由得有些纳闷,可她自然不会把何舟往那“买光了所有猪脑的疯狂举子”身上想,只当他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
正想着,便见自家夫人同公子说完话了,笑盈盈地抱着个手炉往这边走来,桃朱便也不多想,赶忙迎了过去。
待得主仆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何舟清了清嗓子,道:“主子,明日……”
霍珏淡声道:“不用去了。”
方才小娘子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愤愤不平的神色,显然很是为他喝不到猪脑汤而可惜。
既然阿黎觉着可惜,那就……喝吧,反正那古怪味儿他也喝习惯了。
何舟登时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用一大早去做那“买光所有猪脑的疯狂举子”了。
方才见夫人那样愤懑,他自个儿都觉着自个儿过分。别说,还真有点儿羞耻。尤其是,人桃朱还在一边听着呢……
何舟心底那如同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的羞耻感霍珏自是不知晓,望了望天色,便问道:“宫里的人递消息出来了吗?”
何舟登时面容一肃,道:“是,属下接到消息说,赵公公的确要在二十七那日告假出宫。”
霍珏淡淡颔首。
干爹还是十年如一日,每年都要在这一日前往大相国寺祭拜。
他微微垂眼,这辈子,他们该见面了。
成泰六年二月十四,盛京下了年关过后最大的一场雪,大雪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日子再往后挪,阴沉沉的天色也渐渐放了晴,到得二十七那日,金灿灿的阳光从扯絮般的云里穿过,铺了一地金黄,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姜黎一早就起来收拾物什,大相国寺在明佛山,去大相国寺约莫要行两个时辰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