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月问道:“嫂子呢?”
钟伯玉反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张五月来了兴趣:“真话怎么讲,假话又怎么讲?”
钟伯玉道:“如果说假话,我都这个样子了,不能拖累人家,而且我一个废人,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我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她,让她回娘家了,咱们老爷们得扛起责任,这就是身为一个男人的担当。”
张五月忍不住问道:“那么真话呢?”
钟伯玉道:“真话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说共患难了,还落井下石,狗娘养的婊子,看老子出事,立刻卷了老子的家产跑路,临走前还向当地道府举报我是邪教妖人,我差点被抓去砍头,这狗东西现在不知道在哪养小白脸呢。老子若能东山再起,三天内杀她全家。”
张五月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老兄啊老兄,你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猛踹瘸子那条好腿。”
钟伯玉问道:“有烟没,给我来一根。”
张五月不抽烟,不过平时为了应酬,会随身携带一些卷烟,而且是最顶尖的,烟盒子都镶金边的那种。
张五月抽出一根给钟伯玉。
“好东西,就这一根,最起码一个太平钱。”钟伯玉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叼在嘴里,“这要是放在以前,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反而觉得我抽你一根烟是给你面子了,可现在呢,竟然舍不得抽。”
“看到没,这就是中年男人,失败是最大的原罪,其他什么道德,什么责任,都是虚的,是糊弄人的。”
“从小被教导要当顶梁柱,就没想过顶梁柱塌了怎么办。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顶梁柱塌了就换个房子住,男人是什么?是工具,是牛马,用完就扔的那种,最好是干不动了立马去死,大家都省心。”
张五月本来还是笑着,听到这里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为什么放弃道门的差事要跑出来挣钱?是因为买不起玉京的房子。
他家里有房子为什么非要买玉京的房子?因为要成亲。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要他自己负担呢?
因为他是男人,从小被教导要做一根顶梁柱,给人家遮风挡雨。
张五月有点回过味了。
不对啊,说好的平等呢?说好的女道士能顶半边天呢?怎么这个时候我就是顶梁柱了?
在这一点上,张五月跟钟伯玉又有什么区别呢?
张五月也从烟盒子里抽出一根卷烟,塞在嘴里。
钟伯玉瞥了他一眼:“看来你小子也有点故事。”
张五月先帮钟伯玉点燃了卷烟,又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没故事就不会来这里了。不过我的那点故事比起老兄你,不值一提。”
钟伯玉吐着烟圈:“其实,我们说得现实一点,女人的软弱能够换来同情,男人的软弱只能换来嘲讽、鄙夷和更多的欺负,所以千万不能失败。我春风得意的时候,你前嫂子也是温婉可人,什么都顺着我。我不行了,那就别怪人家不讲情面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本就是一种交换,你提供不了筹码,人家自然要一脚蹬了你,换个能提供保障的。”
张五月道:“也不尽然,我姐就不这样,当年我姐夫要什么没什么,就有颗真心,当时我们还编排了个笑话,说是要真心有真心,要家世有真心,要修为有真心,要前途还是有真心,我姐就从不在意这些。”
“后来事实证明,我们都是睁眼瞎,我姐才是独具慧眼。”
“别看外面都传她怎么霸道,觉得我姐夫被管得严,其实她根本不怎么管我姐夫,两人什么事情都是商量着来,或者各行其是。”
钟伯玉没有反驳,只是反问:“可天底下又有几个张月鹿?”
张五月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张五月问道:“老兄,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混吃等死,像个行尸走肉。”
钟伯玉道:“我本是个该死之人,能保住性命已经是走了大运,不敢再奢求太多了,就这么着吧。”
两人并排坐在沿街的台阶上,沉默地抽着烟。
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待到卷烟燃了个差不多,张五月随手掐灭:“老钟,跟我干吧,我现在正缺人手呢。”
“你现在干什么买卖?”钟伯玉并不是十分感兴趣,还在嘬着那点烟屁股。
张五月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给我姐夫跑腿。不过你也说了,我姐夫现在是风云人物,就算只是给他做个跟班帮闲,事业同样不会小到哪里去。我刚才也没骗你,我的确刚跟人谈完生意,算是初步有个大概意向,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需要个帮手。”
钟伯玉弹飞那个还带着些许残余火星的烟头:“我行吗?”
张五月道:“你当初能混到白玉堂的核心成员,说明你是有能力的。而且世道变了,修为丢了也可以恢复,不是什么难事。人生总免不了起起落落,你不是还要找你老婆报仇吗?”
钟伯玉道:“我的身份敏感,你最好问过了齐真人再做决定。”
张五月倒是没有强求,说道:“我就住在新港的太平客栈,你可以去那里找我。”
钟伯玉应了一声。
张五月起身离去。
这次走在街道上,张五月望着当空的一轮明月,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得把这个差事办好,不能落到钟伯玉这般下场,成为一个别人眼里的废物。
不过张五月不会知道,其实人性总是贪得无厌,就算你掌了权,有了钱,可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陆玉珏最近有点糟心,以他的年纪、职务、品级、权力来说,谁也不能说他不行,算是道士里的佼佼者了,在南大陆做辅理,要面子有面子,要里子有里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常年在外,不能回家。
偏偏陆玉珏是成了家的,道侣叫周晓淞,这种长期分居对他们两口子的感情确实有影响。一开始的时候,也许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时间长了之后,周晓淞就心生不满了,觉得寂寞,对陆玉珏有了怨言,认为他不知道哄老婆,甚至骂陆玉珏,什么事情都指望不上他,什么事情都得她自己来,她就跟守活寡一样。
陆玉珏自然觉得冤枉,我为了道门的差事常年在外,两边打仗的时候,我还得配合军队,顶着西洋人的炮火上前线,你不体谅我就算了,还说指望不上我。我要是不干了,回家天天守着你,你是不是要嫌弃我无能没本事了?是不是要嫌弃我不能给你长脸了?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能都占了?
至于哄老婆,你心情不好,我还心情不好呢。整天焦头烂额,西洋人不好对付,顶头上司更不好应付,谁来哄哄我?
话是这么说,周晓淞不认这个理,于是两人的矛盾不断激化。
到了这个时候,就比较危险了。因为很多女人走到这一步,都会向外求。
就在南北战事的时候,也是陆玉珏最忙的时候,周晓淞给陆玉珏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过程也不复杂,周晓淞是天罡堂的主事,顶头上司是副堂主李命煌。
因为上下级的关系,周晓淞经常到李命煌的签押房汇报,这一来二去,就闹出事情了。
不得不承认,李命煌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而且十分强势。
陆玉珏反而在家里不怎么强势,喜欢纵容周晓淞。
周晓淞在家里独尊惯了,一下子遇到李命煌这种霸道男人,强压她一头,反而让她生出一种窒息的感觉。尤其是李命煌看她的眼神,极具侵略性,就像刀子似的,好像能看穿她的全身上下,要把她扒光了一般,让她那久旷的身体生出一种特殊的感觉。
偶尔两人也会有些肢体上的接触,每次都会让她心里一颤。
李命煌是个风流的人,张拘成的女儿,李天澜的老婆,都是他的猎物。不过李命煌很聪明,他知道什么女人可以碰,什么女人不能碰。比如张月鹿,那就属于不能碰的,只有李天贞那种傻瓜才会往上撞。
且不说天罡堂是慈航真人的地盘,敢招惹张月鹿,慈航真人不会饶了他。
也不说齐玄素看似大度实则记仇,关键还心狠手辣,真要沾上了,容易掉层皮。
在李命煌的眼里,张月鹿甚至不能算是女人,这个女人的性情太怪了,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不能以常理论之,容易引火烧身犯众怒,最好离远一点。
还有姚裴,也多少有点大病。
总之,李命煌很忌惮齐玄素和张月鹿这两口子。
可在李命煌看来,陆玉珏算个什么东西,比得上李天澜吗?陆玉珏的老婆,吃了也就吃了,陆玉珏还能把他怎么样吗?以头抢地尔。
陆玉珏是北辰堂出身,北辰堂是干什么的?就是负责情报的,虽然陆玉珏本人不在中原,但他在北辰堂有不少老同僚、老朋友,甚至是亲戚,很快就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并告诉了陆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