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还蓄着浓浓的雾气,那一刹,姬羌竟从王圣君的眼睛里读到悲痛,哀伤,甚至是愤恨。
此情此景令她惊讶又迷惑,不知不觉,心头涌起层层叠叠的迷雾。
姬羌突然看不懂了。
“臣等,谢陛下信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圣君单膝跪地,领着众人叩拜谢恩。
姬羌心中因尴尬羞馁升起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她缓缓抬手,说了声免礼,语气已恢复清冷,神态也平静如水。
此后,姬羌便回了养元殿。
午时刚过,落霞居那边已有了消息,据尚六珈回禀,折算后,夏王一共留给她五十五万八千两银,那几箱珠宝首饰若以现在的行情折算,也能兑出十多万两。
王圣君等人一丝不苟,不仅将财物理的清清楚楚,且每一笔都登记造册,珠宝首饰也有了归类。
姬羌把账目细细看了一遍,非常满意。
“赏。”
尚六珈:“……”
这是陛下自登基以来第一次打赏臣下,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赏多少合适呢?”
“每人,一百金。”
“四大金刚”瞠目结舌,一时忘了回话。殿内静谧太久,姬羌终于察觉到异样,抬头,然后从那一双双眼睛里读到一个共有的词:不舍。
“小器。”
她轻笑,带着一点点娇嗔。
零露不免噘嘴,“参与清算的人共四十九个,抛开宫人不算,有品级有名分的共十二人,每人一百金,那就是一千二百两,折算成银子,一万二千两……您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后面那几个字虽然被及时吞咽,但是姬羌自信自己猜的一字不差。
不乐意归不乐意,尚六珈还是乖乖的领着零露等人去各宫赏银子去了。
傍晚,王圣君代表各宫前来谢恩,姬羌本欲不见,可听尚六珈说,王圣君此次前来抬了好几个大箱子,甚是诧异,便召他进来。
箱子的个头并不比父王留给她的小,每一只都由六七个宫人抬着,放下去,养元殿的大殿都快被堆满了。
注意到宫人们沉甸甸的脚步,以及小心翼翼的姿态,姬羌对箱中物有了初断,一时心中惊涛骇浪。
果然,当箱子被一一打开,姬羌看到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金锭银锭,半晌未语。
王圣君不急不慢的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半旧不新的布偶让姬羌眼前一亮,“这是,朕的布偶……”
她有些不可置信。
多少年了?她早就以为这个布偶在她跑出宫玩耍的时候丢了,毕竟后来怎么找也找不到,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再次见到。
这是父王亲手给她缝制的布偶,从小就不离她身,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的。
“臣在一个珠宝箱的底部发现的,想来这定然是陛下儿时的玩意儿,就拿出来洗了洗,收的时候还有点潮,便在火炉上烤了烤,留下一股碳味儿。”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姬羌还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木香。
“哦,布偶头上开线了,杨圣侍缝好后又忍不住绣了一朵桃花儿,陛下也知道他那个人,拿起针线就控制不住自己……”
“点睛之笔。”姬羌抚了抚那朵桃花,由衷赞叹。
“还请亚父将这些箱子抬回去,尔等心意,朕心领了。”
似乎早有预料,王圣君垂眸道:“陛下肯用夏王的钱,却不肯用我们的,是在嫌弃我们出身低微……”
“亚父。”姬羌立刻严肃打断他。
“您知道,朕并非此意。”
“那便是因为血脉亲疏……”他突然喑哑,坐的笔直的上身微微发抖。
不知道为什么,在落霞居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出来了,她总觉得王圣君最近越来越古怪。
“臣等,臣等虽不及夏王万分之一,却也被陛下声声唤做亚父,勉强算是半个,半个父亲……既如此,我们的钱与夏王的钱又有什么区别……何况都是先帝赏赐的,本来就是陛下的钱。”
他全程低着头,磕磕绊绊的说完,半晌也没敢抬头。
姬羌起身,忍着诧异走到他面前,“亚父可知,朕筹银子做什么?”
“不是修水渠么?”王圣君猛的抬头,“莫非不是?”
“是。”
“可亚父就不问问,朕为何放着那么多重要的事不做,执意修水渠?”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理由。”
姬羌笑了,之后又老生常谈的把那个噩梦拉出来溜达一圈。
“陛下是天子,有此梦境,定然是上天的启示,这水渠,更要修了。”
他神情真挚,还有一丝对梦境的恐慌,姬羌一时语凝。
王圣君这个人,乍一看很聪明,能在繁琐复杂的事物中看出许多弯弯又绕绕,偏偏他又有几分呆气,因此,整个人世故又天真。
“臣生长在江南,幼年家乡遭过一次大水灾,陛下有所不知,洪水一来,良田、房舍、牲畜全都被冲跑了……似臣等这般人家还能凭着侥幸保住的银钱、细软换口饭吃,但是更多的人,只能忍饥挨饿,眼巴巴的等着上头赈灾,一天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洪水过后,又逢瘟疫,每天死的人更多了,救都救不过来……臣有罪,吓到陛下了。”
姬羌连忙睁开眼,将脑海浮现的画面抹去,摇摇头,“无碍。”
“这些金银有多少?”她绕过王圣君,来到几口大箱子跟前。
“回陛下,折合银两共计二十万,虽不多,也是臣等,作为大梁皇室一份子的一片心意。”
“众亚父有此心胸格局,姬羌钦佩。”姬羌郑重冲他行了一礼。
……
“难怪民间有云,随意在皇城脚下扫一扫,都能扫出二两银子过冬。”当晚,姬羌将账目整合好之后,引发一句自嘲。
零露苦着脸接道:“可咱扫了又扫,还差一百万的缺口呢。”
的确,账上只有一百万,可宋甘棠说,即便是最节省的方案,至少要两百万两。
这个缺口,去哪里找呢?
“不如,去找国师,请他老人家去户部坐坐,汤大人不能连国师的面儿都不给吧?”尚六珈小心翼翼的提议。
姬羌却头也不抬的接道:“汤崇俭那只铁公鸡,莫说国师,就是真神显灵,也没用。若非如此,太宗当年也不会把户部交他手里。”
“所以说,还是先帝厉害啊,愣是把一只油盐不进的铁公鸡拔秃噜了……”零露一本正经的感叹,丝毫没注意所有人都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