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怜没睡多久便醒了。
她还得去上早朝。
贪恋地盯着熟睡中的聂子谦看了又看,她才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
以前没有聂子谦硬薅,她决计是起不来床的。
但她其实从来都是一个极度自律的人。
在现实世界里,凌晨两三点起来弄妆发是家常便饭。而她从不需要助理来三催四请,总是按时出现在每一个她该出现的地方。
她在这个试炼世界会成这样,纯粹都是被聂子谦给惯出来的一身娇气病。
因为有了人疼,有了人爱,才会有了任性,有了骄纵。
现在她依然拥有聂子谦的疼爱,可她更想给聂子谦疼爱。
就从让他能睡上一个懒觉开始。
楚怜换好朝服离开后,“熟睡”中的聂子谦倏然睁开双眸。
他费力地挪动身子,覆上楚怜睡过的一侧,感受着她的余温。
沁出缱绻笑意的眉宇间,隐隐有黑雾缭绕。
*
朝堂上,文武百官跟过大年似的,面上全都一派喜气洋洋。
楚怜端坐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殿中群臣对她亲手赐死聂子谦,彻底铲除阉党的功绩高声歌功颂德。
仿佛前几日还跪在大雪中斥责她为阉人所惑,要将大黎千秋基业毁于一旦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楚怜耐着性子一一听着,满脑子想的都是聂子谦醒了没有,浣梦有没有做好早饭,有没有看好门……
直到首辅大人第三次唤她,她才怔怔然地回过神。
首辅大人在说绵延子嗣的事。
楚怜假作思索状,沉吟片刻后,淡声道:“此事再议。”
原来帝王之术也没那么难。
*
楚怜说是要聂子谦教她,却并不愿真让他劳心。
聂子谦也没有余力劳心。
明明服了妙手回春丸,聂子谦的身子还是每况愈下,一日比一日虚弱。
楚怜让浣梦偷偷寻了一圈各种名医、神医,轮番给聂子谦诊治。
药一服服地让他喝下去,却一点儿起色都没有,像是单纯地在续命。
到后来,连续命都变得艰难。
常常是楚怜转个身的功夫,聂子谦就再憋不住,撑在榻边吐出一大摊浓黑的血。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楚怜吓得半晌一动不敢动,还是聂子谦缓过劲,看向她,柔声安抚:“别怕,怜怜。别怕。”她才终于有了动作——
她冲出寝殿,站在莲池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从那次以后,她就开始不断找小光兑换妙手回春丸。聂子谦每吐一次血,她就兑换一颗。聂子谦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也依然执拗地继续兑换,就像是跟系统较上了劲。
兑换到第十颗的时候,小光实在忍无可忍:“你给我适可而止吧!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宿主就是因为像你现在这样陷入执念,耗空了积分,灵魂被禁锢在一方小世界里,最后被清道……最后魂飞魄散!愿望也实现不了,人还没了!”
楚怜波澜不惊:“放心,我算着数在。而且隐藏任务完成以后不是会有5000点积分的奖励吗?这5000点积分,本来就是用他的命挣来的,就当还给他了。我再多穿些世界就行了。问题不大。”
小光似乎骂了句脏话:“你现在是油盐不进了是吗?但凡真有办法能救他,我肯定会告诉你!可是真的没有!你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他!是他自己上赶着寻的死,你管他干嘛?做完任务离开这个试炼世界,所有的记忆就都清空了,但你失去的积分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小光,我还得在这个试炼世界,活很久,很久。一想到那么久,那么久的岁月里,再没有他的陪伴,我就……我竟然……”
我竟然……
觉得,比再也见不到哥哥……
……更难过。
她黯了眸光,拿着第十颗妙手回春丸,回到了聂子谦身边。
“来,大郎,该吃药了。”她弯着眉眼开玩笑。
聂子谦纵容地跟着她一起弯了眉眼,面不改色地服下臭不可闻的妙手回春丸。
刚咽下没多久,便又咯出一口黑血。
楚怜若无其事地拿起常备在榻边的巾帕,替聂子谦擦净了嘴角的残血。
“你看,血是不是越吐越少了,我就说这药管用吧。”楚怜扯起一个笑,不知是在安慰聂子谦,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聂子谦柔声应和:“怜怜的药,自是管用的。”
楚怜往上拢了拢锦被,不让一丝寒风透进聂子谦的被窝里。
近些日子来,聂子谦越发畏寒了。
从前都是她畏寒,天一冷就恨不得黏在聂子谦身上取暖。
如今已近开春,聂子谦却还冷得发颤。
清醒的时候聂子谦都是兀自强忍着,唯有迷迷糊糊的昏睡间,才会控制不住地像个孩子一样蜷曲起身子,甚至有时嘴里还会无意识地嗫嚅:“怜怜,我冷……”
每当这时,楚怜就会抱紧聂子谦的身子,感觉到他微微战栗的身子渐渐平息,才敢入睡。
但睡不了多久,又会被聂子谦唤醒。
聂子谦并不是真地要唤醒她,他只是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轻唤:“怜怜,怜怜……”
她迷瞪着眼,一遍又一遍地应:“我在,我在……”
等聂子谦不唤了,她的睡意反而没了。
“谦谦?”她又回过头去唤他,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就在她的身侧,触手可及。
可她还是害怕。
害怕有一天,他忽然就在睡梦里,永远地离她而去。
有次半夜楚怜猛然惊醒,发现身边空空荡荡,不见聂子谦的身影。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无数种可能滑过她的脑海,最终定格成一种——聂子谦躲起来悄悄地死掉了。
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竟连出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也只是走到寝殿门口,蜷着身子,抱着膝,呆呆地望着院中的莲池。
冬日枯萎的荷,无人理会,都已重新焕发了生机。
她的谦谦,她这样拼了命地挽留,却还是……
她嘴角颤抖了几下,委屈地把头埋进臂弯里。
“怜怜?”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楚怜倏地回过头。
看到楚怜通红的眼眶,聂子谦眉心紧拧,想要加快步伐走向她,却是力不从心。
楚怜忙站起身迎上去,搀住聂子谦的身子。
“我去了趟……”聂子谦有些尴尬地解释。
“我知道。”楚怜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我是来看看还得要多久才能吃上莲子。”
聂子谦望向莲池,眸光微黯:“再有三两月,就能吃上了。”尾音轻得消散在了夜风里。
楚怜巧笑嫣然:“那到时候你得剥给我吃。”
聂子谦握了她的手,温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