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可师菡心中其实并不希望国公府的那群人打扰母亲。只不过,身为国公府主母,即便是为了面子着想,师德也必须大操大办顾氏病逝后的第一个生辰。
不过这种事,向来重视的是心意,以师德对顾氏的感情而言,真心这东西,他只怕是所剩也不多了。
入了夜,深秋雾重,夜凉如水。
一道白色身影手上拎着一个一个包裹飞快的略过街头,速度快的宛若一道白光,转瞬即逝。瞧着那身影所去的方向,当是京城内的一处荒废已久的城隍庙。
此地少有人来,从外面瞧着,城隍庙破败不堪,甚至还有些鬼气森森的,殊不知,城隍庙后,其实还有一处空院子,院子虽然萧瑟落败,可却胜在幽静。
而这道白色的身影,正是师菡。
她拎着纸钱和顾氏爱吃的糕点来到后院,正要走近,却见不远处闪烁着一道火光,火光后,那人的身影缩在一件黑色斗篷里,瞧不出模样,只是面前摆了几碟大菜,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隔的有些远,师菡听不太清那人在说什么。
不过,这人是谁?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烧纸钱?
“岳母大人在上,小婿不孝,错过您的生辰实属无奈,还请您别跟晚辈计较,待改日晚辈亲自供上长生牌位孝敬您老人家!”
“初次拜见,晚辈景王府喻阎渊,岳母大人若对晚辈有何不满,还望托梦告知,晚辈必定有过则改,无过加勉。”
“望岳母知晓,晚辈必会好生爱护阿菡,望岳母心安。”
……
师菡盯着拿到背影,越看越觉得眼熟,然后眼眶不经意间微微泛红。
她缓缓走上前去,满地落叶在她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人在听见动静的瞬间,背影忽的僵住,身前的火光映着他脸色略有些苍白,浓郁的睫毛轻轻颤动。
只是他并未转身。
师菡越来越近,视线怔怔的落在那人身上。
“阁下深夜至此,不知为谁祭拜?”
她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一开口,那人的身子顿时一颤,呼吸陡然顿住。一双略显苍白的手紧紧地抓着纸钱,定定的望着那团窜动的火苗。
然而不等他开口,师菡便继续道:“若是祭拜长辈,想必阁下也没带长辈爱吃的桂花糕和烧鹅吧?”
“阁下可介意,我与你一道祭拜?”
师菡说着,在那人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只要伸出手,就要拥住他纤细的腰肢。
那人身子猛地一颤,随后将手上的纸钱扔在火力,转过身,借着半分火光明灭打在他半边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缓缓对上师菡的视线,阳春白雪,矜贵依旧。
“阿菡。”
一声轻呼,师菡只觉得自己仿佛做梦似的,忽的大步上前,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抱怨道:“你怎么才出现!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不先回府!喻阎渊,你混蛋!”
喻阎渊心疼的接住师菡,下巴垫在师菡的肩头:“乖,没事了,我回来了。”
一句我回来了,师菡这些日子的思念与担忧,仿佛随着这一句话,瞬间烟消云散。她一颗紧揪着的心,突然落了地。她就知道,喻阎渊一定还活着。他是战神,是活阎王,是景王府的小王爷,怎能轻易丢了性命。
只是此刻,师菡竟是觉得莫名的委屈,她鼻尖酸酸的,声音也有几分沉闷,“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杀去靖州了!”
说完,她忽然推开喻阎渊,不等后者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就去查看他是否受伤。
喻阎渊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师菡的手在他身上摸索,眼底满是无奈笑意。
“这回没有受伤,真的。”
知道师菡担心什么,喻阎渊一句话,就像是给师菡吃了颗定心丸,见师菡动作一顿,整个人仿佛卸了一口气似的,他忽的上前一步,轻轻拉住师菡的手,双目神情款款,柔声道:“阿菡,除了我,不准你这么去摸别的人!女人也不行!”
一时间,师菡猛地反应过来,这才看清自己干了些什么。人家穿的整整齐齐的衣裳,此刻竟被自己扯的歪歪扭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喻阎渊图谋不轨呢。
不过,也差不许多了。师菡心中暗道。
她往前走了一步,脚尖几户抵在喻阎渊的脚尖上,仰起头望着身前阳春白雪般的少年,忽的展颜一笑,“好,我都答应你。”
“嗯?”一听这话,喻阎渊瞳孔都震大了几分,凤眸里满是欢喜,然后搂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他定定的的望着她,自言自语道:“我家阿菡,这是要将我宠上天了吗?”
师菡忍着笑,此刻她被喻阎渊这么抱着,竟是比他还高处半个脑袋,她顺势环住喻阎渊的脖子,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轻声呢喃:“傻子。”
“有你在,当个傻子我也心甘情愿。”
“喻阎渊!你要是个傻子,我便不要你了。”师菡哭笑不得,嗔了他一眼,在瞧见他略有几分憔悴的面容时,心下又软了几分。
喻阎渊痴痴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将师菡放了下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无赖道:“那可不行,师大小姐摸了在下的身子,此刻说不要我了,那我可如何是好?”
师菡无语,眨着杏眸瞪他,“……喻阎渊,你无赖!”
见师菡脸红,喻阎渊低低的笑出了声,他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来给师菡披上,无奈道:“夜里天凉,出门怎么不多穿一些?”
师菡吸吸鼻子,淡定道:“忘了。”
她本就不是细致的性子,尤其是重生之后,这些琐碎的事情就更是顾不得惦记了。平日里周嬷嬷和春荣她们倒是记得,可今夜,师大小姐乃是偷偷摸摸的溜出来的。
见师菡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喻阎渊笑着宠溺道:“无妨,你忘记的,我都会记着。”
夜幕星辰,就连风似乎都温暖了起来。
师菡裹紧了披风,收回思绪,“你怎么会来这儿?”
按理说,这座城隍庙废弃这么多年,就连乞丐都不曾往这一带来,可喻阎渊竟会出现在这儿,师菡心下自然好奇。
她这话刚问完,就见某人理所当然的看向跳跃的纸钱火堆儿,“自然是来拜见岳母大人,正所谓女婿见岳母,宜早不宜迟。您说是不是,岳母大人?”
他将师菡背上的包裹接了过来,理所当然的掏出师菡准备的秋露白和桂花糕摆好,然后拿起师菡准备的纸钱,镇定自若的烧了起来。
师菡彻底的被小王爷这番理所当然的态度震惊了,于是跟着他在一旁跪了下来,轻声道:“此地原本有一颗许愿树,我幼年时,母亲常带我来此处烧香许愿,后来一场大火把这儿烧了个七七八八,从那之后母亲就没来过了。”
“外人只觉得此处不祥,可是此处是我母亲提及最多的地方,即便是被烧之后,母亲也时常自己过来,好像有什么心事未了似的。”
喻阎渊静静地听着师菡的话,目光不动声色的从她额头上一道青紫痕迹掠过,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师菡犹在自言自语,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以往母亲生辰,也喜欢来这儿,她说是此地许愿灵验,究竟灵不灵验我也不知道……”
“灵验。”
喻阎渊打断她的话,忽的笑了下,眸子里映着火光,目光温柔,“我说我想见你,你今夜就来了。可见,是灵验的。”
师菡侧过头,对上喻阎渊那道炙热的视线,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总觉得喻阎渊这副神情,似曾相识。
当然,师菡不知道的是,很多年以前,她与顾氏一起来这处城隍庙时,曾有一位小少年,白衣似雪,就在城隍佛像后,彼时景王爷夫妇刚刚逝世,他被困在宫里,好不容易自己逃出来,就躲在此处。
就连长公主府的人都没能找到自己。
那些时日,师菡几乎日日陪着母亲来此,于是这位仙女般的人,就刻在了景小王爷的心间。
可见事事早有天定安排,否则喻阎渊也不会在那段最黑暗无光的时候,让师菡闯入他的世界。尤其是,当年的师大小姐每每离开时,都会在供桌上放上一包点心,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将东西放下就离开。
所以喻阎渊暗中回京,没有去任何一座私邸,反倒是来了这处无人问津处。
喻阎渊烧完了纸钱,回头看了眼师菡有些苍白的小脸,搓了搓手,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待靖州之事了结,可否带我一道去拜祭岳母大人?”
他这一声声的岳母大人,叫的还挺顺口。
师菡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好。”
“靖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你又为何会坠落悬崖?”师菡心中有万千问题,急切的看着喻阎渊。当日他把自己忽悠走的那天,她就应该觉察出不对了。
喻阎渊拉了师菡的手,轻声笑道:“换个地方,我再说给你听。”
“嗯?去哪儿?”师菡跟在他身后,疑惑问道。
喻阎渊神秘一笑,朝着师大小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去,你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