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经3052年上九
推开门扉的一刹那,男人微微皱眉,肆意渗透的血腥味随着空气侵袭而来。
洁白的床褥,此刻已染成干枯了的红褐色,男人只好绕过地上的狼藉,轻声缓步走到离床沿两米远的距离。
他恭敬站立,静候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呢喃,然后是女人起身后稀稀疏疏的声音。
男人始终微微弯腰,恭敬且疏远地站在那里,并不敢与之直接对视。
“几点了?”
“回主人,已经上午九时了。”
女人听后并未有任何反应,而是掀开一旁的薄被,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身旁那张早已没有生气的脸,绯红色眼眸里的瞳仁,宛若野兽般垂直竖立着。
失血性休克。
“人类还真是脆弱,”女人语气怜惜,可神情却宛若寒霜,她勾起身边人那乌黑的发丝,问向眼前自己最忠实的仆人,“道雷,你说这人类一旦有了贪念,下场一般都很惨。”
“是的,人类本就如此贪婪。”名叫道雷的男子尊崇地回答着。
她微微眨动着睫毛,顷刻间眼睛恢复成了漂亮的金褐色,“就凭她,也想做我的情妇,真是不自量力。”
女人说完,略是嫌弃的放下了手里把玩的头发,她的语气里似乎充满了不忍心,“要怪就怪你选错了效忠的家族,还很愚蠢。”
道雷看向那个人类女子,对方的血脉已然僵化,过不了多久,大概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家主在其心脏残存的一滴血会让弱小的人类体格因承受不了异血入侵而死。
唯一能救活对方的办法只有两种,穆斐的初拥亦或是将那滴血抽取出来。
而很显然,没人能有资格能获得主人的初拥,所以这个愚昧的女子只能付出欢愉后的恶果。
穆斐定睛凝视着女子的胸口,然后用指尖戳进了对方心脏口的位置,人类的心脏只用她轻轻一触碰,就会没了生命迹象。
当然,她并没有打算取走对方的性命。
下一秒她便抽离了对方心口,顷刻间休克的女子瞬间恢复了心脏跳动,全身的血液开始流淌着,她的气息平稳脉搏正常,只不过她的身体起了某种肉眼可见的慢性变化,眼窝凹陷、皮肤松弛,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
穆斐冷然地看着这个美貌消逝的人,只是稀松平常地望向自己最忠实的老管家,“等她醒来之后,当作给荣家那些东西的警示遣送回去,告诉他们该有的尊敬,以后别动这些歪心思把这样提不上台面的人送往我这,一点都不新鲜。”
“是。”
道雷看着床上已然不再年轻的人类女子,他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整洁干净的薄毯,非常绅士地盖在了这个人类女人的身上,吩咐手下处理。
说实话经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习惯自己的家主处理事件冷漠且随性。
女人金褐色的眸子盯着窗外那透射过来的微弱阳光,略是不悦地蹙眉。
她讨厌阳光,心底没来由地烦躁。
她起身,光洁如白纸一样的冷白肌肤暴露在外面,道雷主动地将干净的睡袍递上前去。
“这种洗衣物的香气我不是很喜欢。”她淡淡地笑了下,伸出手将睡袍就地解开脱掉,并没有再套上去,然后冷着脸进了洗浴室。
宛如维纳斯女神像般美丽绝伦的脸上时常带着最圣洁的笑,就连刚刚刺入胸膛抽离的那滴血时也如此优雅,这就是道雷服侍了七百多年的主人穆斐可怕之处。
老仆人道雷无奈叹息了一声,看来又要重新撤掉酒店的全部洗护用品了。
待穆斐沐浴结束之后,她拿起一旁的浴巾随意地裹住自己的身子,慢慢走了出来。而此刻的房间内,整洁明亮,所有物品都摆放地整整齐齐,床上已然全部换新,谁能想象到刚刚这里经历了一些惊悚的事情。
穆斐站在一旁,看着客房小姐弯着腰肢,理平了换新的床单,然后微微低头跟着道雷恭敬地汇报着:已经收拾好了。
道雷点头示意对方可以走了,女孩应声附和着,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侧前方裹着浴巾的美丽女人,只是看了一眼,她脸红地赶紧低下头,不敢直视。
经理严肃交代了她要小心做事,这间套房的客人是这家酒店的拥有者。
所以不管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保持缄默,不能说任何多余的话,更不能直视这间房间客人的眼睛。
可是当她刚开始看到屋内的一切时,整个人都吓蒙住了。她只能压制住内心的慌张,忍住想要跑出房门的冲动,将房间快速收拾干净。
而她也没想到房间的客人竟然还有一位女人,而且还是一位长相极好的人。
“害怕吗?”穆斐走上前去,友善地关心了一下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客房女服务员。
她摇了摇头,总感觉身体发冷,像是被野兽盯着的不寒而栗感。
“哦,”穆斐眯着眼盯着对方的脖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然后皱着眉移开了视线,“那就赶紧滚。”
突然听到对方毫无起伏的冰冷音调,女孩额头上冒着冷汗,心底油然而生的巨大恐慌让她立马点头,然后微微弯腰赶紧退出了房间。
“各种药物充斥的身体,这种血液一点都不新鲜。”穆斐径自着说着,然后穿上衣服,将长发别在耳后,她笑着问一旁默默不语的管家,“你刚刚是在默许我进食的欲望?”
“我相信您的判断力,再说您昨晚已经享用了荣娴小姐主动提供的甜品了,我想这几日您并不需要再次进食。”道雷说着,将高跟鞋递到对方的脚边。
“哦,她叫荣娴。”
“是的,荣家的二小姐。”
道雷回答着,他这个主人是真的冷血无情,发生了一夜情甚至差点使其断了气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穆斐笑了下,她有生以来解决情欲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但是昨晚在酒宴因为迷醉,竟然被这个叫荣娴的女人勾引上床,对方主动献身她当然欣然接受。只不过对方的血液里夹杂着高浓度的烈酒,向来挑食的她,醉意上头竟大量吸食这个女人的血,甚至还让她不小心将自己血回流到对方的体内,这不得不让她身体反胃。
纯种贵族的血,人类是无法承受的。
“含有酒精的血液不适合我,道雷,我很挑食的。”
但您也很享受。当然这句话,道雷这个服侍多年的老狐狸也不敢说的。
外面突然开始飘起了雪,原先的晨光似乎也被这个阴冷诡谲的城市渲染到只能躲在了云层里,只照亮一点点小小的阴暗角落。
“下雪了。”穆斐说。
她戴上紫色的丝绢手套,拉开了全部窗帘,果然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在了这冰冷的城市里了。
穆斐微微勾起嘴角,不得不说,她比较喜爱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很静谧,可以让她平静下来。
她随手挑选了一只口红,抹在了毫无血色的薄唇上,顷刻间,红唇将她的面容衬托地更加白皙美艳。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您是肯达斯区(全球最荣耀的明星俱乐部)的某位大明星呢。”道雷在一旁恭维着。
的确镜子里的她光鲜亮丽,这过于美丽的皮囊之下,谁又知道她已经活了七个多世纪了。
“道雷,不得不说,你夸赞我的话还是那么过时,但又很受用。”穆斐笑了下,披了一件黑色大衣便走出了房间,老管家道雷紧跟其后。
他们乘坐的电梯内,没有上下客,这都是道雷事先关照好的,穆斐有洁癖,不喜与人乘坐同一座电梯。
对于这样喜怒无常的主子,道雷其实也是格外小心,毕竟不知道哪天又是变了卦。
她如果是心情好,随手便能打赏给普通人梦寐以求的财富荣耀,甚至各种各样有些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东西,比如说现在——
“这首曲子不错,”穆斐从电梯内走出来,正好听到从酒店一楼大厅内传出来的深沉悠扬的大提琴声,曲调复杂却铿锵有力,耐人寻味,既在抒情又像是对这世界感到不公的哀戚,不愧是‘音乐贵妇’的大提琴才能拉得出这样的好曲子,“查查演奏者是什么人。”
“是。”道雷与身后人耳语之后,便汇报了给穆斐,“据了解,演奏此曲的是一个刚进酒店的实习生,并未有特殊背景。”
“那就照办吧。”穆斐挥挥手,她略带欣赏地看了一眼坐在大厅内侧的音乐吧台上的演奏者,很显然,这位年轻的实习生即将得到一笔丰盛的奖金。
当她转身正准备从大门离开时,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突然冲了进来,穆斐敏捷地避开身,完美地躲过了与对方相撞的概率。
“让我见你们老板!让我见你们老板!给我出来——!”
声嘶力竭的嗓音。
这个女人脏乱的头发耷拉在脸上,原本姣好的脸上布满了菲克(一种新型致幻兴奋剂)后遗症的塌陷。
她声音嘶哑,不断在酒店门口叫嚣着。
门口的保卫将其按压在地上,打算将她强行拖出去,奈何渐渐出现了围观的人潮,保安为了顾及酒店的形象不敢动粗,只好将女人拉拽住,不让对方有任何发狂的举动。
“你们这些没有公德心的破烂集团迟早要破产,我丈夫惨死在酒店里,你们不闻不问,大家看看这死过人的酒店,还有人敢住吗!?我诅咒你们所有人下地狱!”女人不断踢打着保安,甚至将一个保安的手咬出了血。
穆斐透着空气,闻到了沁着的人血气息,她好整以暇冷眼地看着这一切。
酒店负责人此刻从会议室慌不择路地赶了过来,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公司最高层的大领导正在酒店里小憩,不能让对方看到这如此不堪的一幕。
而洪经理赶来的时候,他心都凉了,他看到了那位道雷副董事,虽然只是在最高会议上的一面之缘,但道雷董事的容貌是令人过目不忘的,左脸有一道很深疤痕的高瘦男人。
“通知各位公关准备,然后让安保人员将这个疯女人带走!”洪经理与手下人小声命令着,然后敬畏地走到道雷身后,弓腰道歉,“道董事,这件事是我的失职,我一定会好好处理的,请您原谅。”
男人说完,冷汗都要滴下来了,他不敢抬头看。道雷看了一眼前方的穆斐,然后只是问着这位冷汗直冒的洪经理,“这个女人什么来历?”
“其实是这样的,她的丈夫曾是酒店的修电工,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触电身亡了,然后酒店按照相关程序已经及时地慰问和赔偿了一大笔资金。只不过这个疯女人带着孩子三番五次胡搅蛮缠来到酒店闹事要钱,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好好处理,不会让您再看到类似事件发生了!”洪经理小声地将已知信息全数汇报给了道雷,而站在前面不远处的穆斐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那个疯女人没力气撒泼,只好体力不支地趴在了大厅门口大放厥词,她的孩子呆愣地躲在她的身后。
几名保安已经遣散了围观的人群,毕竟能来这个酒店休憩的非富即贵,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了底层小人物的胡闹。
甚至这其中也有少数隐藏在人类外表下的血族,他们也因刚刚浸染在空气里的血气而眯起了眼。
只不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这里,不能闹事,因为这栋酒店的拥有者,是位纯种贵族。
至于是谁,没有哪位不识相的敢往这边瞧,道雷董事的血族气味早已将自己主人遮掩,大家也只是看到那个打扮贵气的女子冷傲的站在门口一隅,并不能猜出其身份。
穆斐听着酒店经理的叙述,她自认为对方会很好地处理这种低级事件。
她重新压低下帽檐,准备离开酒店,最后瞥了一眼那对贪婪的母女。
一双真挚可怜的黑色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是躲在那个母亲身后的女孩。
穆斐沉默了几秒,最终并未走出酒店大门。
要是在平时,她是从来不屑于过问这种小事的。
只不过,外面风雪交加,不急于赶路。
穆斐慢慢走到闹事女人面前。
“就那么想要钱吗?”
“要……”
女人抬头仰望着穆斐,眼里充斥着金钱交织的渴望,嘴里含糊不清。
穆斐拉起女人的胳膊,对方想奋力反抗,奈何毫无还手之力,只感觉到手腕冰冷刺骨的触感让其心生畏惧。她将对方袖子全数拉了上去,胳膊上有着无数个骇人的针眼,密密麻麻。
“这么污秽的身体,连狗都不想吃你。”穆斐微笑着,压低了声线,“据我了解,酒店该赔偿的已经赔偿了,但你还想要钱,我可以给你。”
“真……真的吗!?”女人一听到有戏,她也不管面前这位穿着得体的女子是酒店什么人物,只是听到对方愿意给钱,混沌的瞳孔瞬间燃起了希望。
穆斐看了一眼女人身后那个衣着褴褛的小女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只不过你要拿像样的东西换,你似乎并没有。”
“像样的东西,像样的东西,像样的”女人嘴里碎碎念着,她东张西望,摸着全身,然后定睛瞧见了站在身后的女孩,立马咯咯地兴奋傻笑,一把将女孩拖拽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渴求,“她可以吗?她是我养大的,她可以的……”
女人嘴里不断地嗫嚅着,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她根本不在意被自己强行推出来的孩子有多害怕。
穆斐像是能够预料到一般,有点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人性的贪婪,都可以不顾及一丝亲情。
这么久了,人类给她的印象还是一样,贪性、卑劣。
穆斐顿感无趣,望向道雷,道雷立马心领神会,他走上前去与女人警告了些什么,之后道雷从另一个穿黑衣的属下手里拿了一个袋子递给了女人,那是一袋子金钱!
女人先是一愣,因为对方最终并不接受她的建议,不需要她的孩子,却还是给她这么多钱,虽然这个男人的警告会要了她的命,但为了这钱她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这里闹事了。
女人将钱袋子紧紧揣在了怀里,欣喜若狂地拉扯着身后的女孩跑出了酒店。
走在路上,她看了看身旁的小孩,眼里只有厌恶。
也对,谁想要这个死小孩啊,晦气的很!这些钱以后都是她一个人的,她以后就不用带着这个糟糕的拖油瓶到处装可怜了。
外面的雪下的很大,她带着女孩又走了一会儿后,就停下了脚步。
女人望向路上那列通往北区的疾驰列车,那边可是有着天堂一样的名利赌场,这些钱一定够她在那里享受更多,所以这孩子已经没有用处了,没了才会更方便。
“你在这里等我,听见没!”女人指了指旁边的路灯,命令着身旁的女孩,然后她自己将钱袋全数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寒冷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女孩一直在哆嗦着身体,她不懂妈妈为什么要求她待在这个路灯下等,这里好冷。
她本能地说着,“可,可……可是”
就被母亲重重地打了一耳光。
所以她只能默默地、蜷缩着自己待在路灯之下,直到漫天的冰雪覆盖了她瘦小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