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在球场中间那条球网永远是灰扑颇,边缘的网线已经脱落出老长,仿佛被太阳晒蔫了,无精打采般耷拉在地上。
一片片网球场之间,间隔的高大的铁网子,每隔几年会用绿油漆重新刷一次,却也耐不住长年累月的风霜雨雪和烈日暴晒,短时间
的整洁鲜亮之后,在更漫长的时间里,总以一种剥蚀生锈的面貌示人。
铁网子外圈杂草丛生,松鼠是不会有的,只是偶尔能跳出个几只通体碧绿的大蚂蚱……
除了头顶鬓边多了些许白发,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爸爸十年如一日,还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
队里发的白色网球鞋,几经洗刷边缘早已泛黄开胶,写着“市网球队”字样的白色短袖运动衫和深蓝的及膝运动短裤,布料褪色,硬得如同上了浆,再被汗水一浸,底边和前襟泛出一圈圈的黄渍。
变聊只有义廷,他在一长大,变得健壮,终将成为撑起这个家的顶梁柱。
爸爸吹开玻璃茶杯中的茶叶沫子,咕咚咚豪饮了几口热茶,还不忘苦口婆心地教育儿子:“义廷啊,你还是老样子,运动完就喜欢喝冰的,跟你多少次,这样伤胃,就是不改。”
义廷不以为然:“我们在美国,谁给我们烧热水泡茶,大家都是喝冰的,啥事没有!”
“哼!你可不能仗着身体底子好就玩儿命作呀!”陈刚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爸,你忘了?我九岁那年,你还因为我喝冰的揍过我呢。”义廷嘿嘿傻笑,揉着一头乱发道。
陈刚听一表人才的儿子忽然提起这话,不禁大窘,连忙否认道:“有吗?不可能,我揍你一般都是因为你不好好打球。”
义廷脑子里出现了四五岁时候,爸爸教他打网球的情景。
爸爸那时多年轻,和如今的他一样脾气暴躁没耐心,教育儿子唯一的方式,就是抡起球拍把儿抽他的屁股,义廷对此习以为常,几乎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他打就佩服爸爸,觉得他球打得好,长得高大威严,人也厚道。他对自己的队员特别严格,无论年龄大,向来一丝不苟,自己淘气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幸亏他比别人皮糙肉厚,在打球的方面又继承了爸爸妈妈的良好赋,发球、跑动、正手球、反手球,样样本事一学就会,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学会了偶尔偷懒。
这一点可逃不过爸爸的眼睛,每次爸爸都会在爆揍他一顿之后,才跟他讲道理。
爸爸一辈子没过什么深刻的话,但是,有那么一句话,至今义廷都觉得振聋发聩:“你赋虽好,不努力更是对不起自己,是可耻的,你懂吗?”
陈刚坐在长凳上,手习惯性地在右膝盖上轻轻摩挲。
三年前,刚做过一次髌骨手术,接球的灵活性比之前差了很多。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茶汤,嘿嘿苦笑着:“老啦,浑身是伤,比不得当年喽!想打也打不动了!”
听了这话,义廷眼眶发酸。
往事不堪回首,此刻,他心里对爸爸却只有感激,如果当初不是爸爸近乎于苛刻的要求,也不可能有今的陈义廷。
“谁的?爸,你才四十几岁,怎么就自己老了?我们学校有好几个老师都六十多岁了,还在教课呢。等我有了钱,就带你去国外治伤。”
陈刚侧过头,欣慰地看着儿子,没有话。
儿子越来越懂事了,他觉得自己当初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决定让儿子去美国读书是一个何其明智的选择。
几年前的一个春,国家网球训练中心的老乔又来辽宁省挑选网球人才,特意绕道来鞍山市看他。
老乔是他从前的老队友,当年,他们俩都是辽宁省网球队的主力队员,陈刚是队长,也是队里公认打球最好的选手,然而,在选拔进入国家队前夕,他却和告诉队领导,自己宁愿留在省里,照贡时已经因负伤不能再打球的王丽芬。
由于陈刚的放弃,当年唯一一个入选国家队的机会落到帘时的乔身上。乔对自己的大师兄陈钢十分感激,到了国家队之后,取得了不少优异成绩,十年前退役后,就当上了国家队教练。
因为当年的两人关系很铁,老乔每年选队员都格外照顾辽宁省队,后来,陈刚因为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调回到鞍山队,老乔仍一如既往地关注他手里训练出来的队员,连续两年都是从鞍山队越级选拔好苗子进了国家队。
老乔早就注意到陈刚唯一的儿子陈义廷,从他九岁起,就积极为他联系国际青少年网球比赛的机会。
在他十一岁取得全国少年网球锦标赛冠军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地服陈刚,让孩子早日进入国家网球队预备队。
然而,固执的陈刚却坚持不让孩子走专业运动员之路,仍坚持让他在学校上课,还对老乔:“孩子这辈子没有国际比赛的金牌没关系,但是不能没有文化。没文化就没出路啊!”
老乔明白了陈刚的心思,也不再强求,却仍然不遗余力地为义廷安排各种国际比赛机会。
两年后,老乔又千方百计和国外最好的高中搭上了关系,将义廷推荐给了他们……
义廷看着愣神的老爸,知道他准是又在琢磨,当年决定送自己出国的事。
这几年,爸爸一直,这是他人生中,最令他满意的决定。
初二那年,寒假的一个晚上,不足六平米的屋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义廷俯在两头沉旧木桌上,奋笔疾书地写着难啃的物理寒假作业。
就在昏昏欲睡之际,外间屋父母的对话声越来越大。
他不禁心里纳罕,从到大,一次都没听见过爸爸妈妈吵架拌嘴。爸爸是个有名的宠妻狂魔,十几年功夫就把当年苗条漂亮的女网球队员养成了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
随着体重的增长,这几年,妈妈脾气也见长,在家里大权独揽,一直打压老爸,老爸却逆来顺受,丝毫没有怨言。
正是由于,在尚不了解女生为何物的时候,义廷接触到最多的女生,如果真的能叫做女生的话,就让他对这个物种不敢恭维,所以,尽管他长得帅气,又人高马大,时候,却对女生几乎免疫,从来没想过早恋这回事。
“你舍得把孩子送那么老远,我还舍不得呢!”屋外传来嗷嗷的哭声,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哭声中夹杂的话语,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他抬起屁股走到门口,拧开一道门缝偷偷向外张望。
爸爸正闷头抽烟,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继续诉着:“就算学费不花钱,咱娃要去美国,再不济也得给他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还得先把机票钱垫上,里外里一算两三万都打不住。对门邻居刚新买了一辆马自达3,咱家奥拓开了七八年,你不是答应我明年开春换车吗?”
爸爸态度少有地坚决,他掐灭手里的烟,斩钉截铁地:“丽芬,奥拓再破也还能开几年,孩子的前途可耽误不得!机会只有一个,我就算是卖血卖肾,也要把孩子送到国外去读书。”
这是义廷第一次看到强大的父亲老泪纵横,那个画面在他心里永远也挥之不去。
豆豆房间的墙上,贴满了他的涂鸦,门口放着他的冰球护具,彩色泡沫拼图地板上,散落的各种形状的乐高块块,靠窗的一台音响接着ipad,正在播放《希利尔讲世界史》。拼到一半的机器人站在屋子中央,一条手臂高高举起,咋看上去有点儿像自由女神像。
一连刷了两套sat,又对照爸爸的笔记,研读了八十多页全英文版的《机械制造工程基础》之后,文瑾的脑子几乎转不动了,于是,她主动跑到隔壁房间找豆豆一起玩儿。
姐弟俩一坐一趴,专心致志地拼接着他们的作品,豆豆总是把姐姐刚刚安装好的部分拆下来,非要执着地亲自组装上去才算罢休。
文瑾从就不喜欢玩芭比娃娃,在商店里见了拼图、乐高之类的智力玩具,却总是走不动路,现在,豆豆玩的大部分玩具,还都是文瑾时候的。
这时,有人敲门,文瑾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以为是妈妈叫豆豆去睡觉,不成想,开门的却是爸爸。
“瑾,爸爸看了你昨画的那些局部结构图,我觉得油箱设计和机翼布线都不合理,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文瑾注意到爸爸脸上的那副宽边黑框眼镜,竟然和自己之前戴的如出一辙,心里不禁觉得有趣。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后豆豆的抗议,三步两步跟着爸爸进了书房。
花了一个多月仔细研究飞机各部分的构造,精心计算过各种参数,比对研究之后,文瑾将飞机的内部构造进行分解,画了六十多张图纸。
文瑾知道爸爸在汽车制造方面,算是非常厉害的专家,不知他看了自己的图纸,会给出怎样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