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是果然如此,小黄门就是过来通报一声,趁着早朝未散,贾府要赶过去谢恩。
贾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赖管家赶紧拿出一封红包示意他看赏。
贾政这才醒悟过来,给了赏钱送小黄门出府,急忙忙的回了正房换上朝服,又催促去请兄长贾赦,又安排人去后院给母亲报信。
急匆匆时辰过的很快,辰巳相交时,贾政兄弟两个从宫中赶了回来;慌忙忙去见贾母诉说端详。
李纨带着姑娘们躲进了碧纱橱里,前面就留下了宝玉陪着听话。
贾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起了贤妃的由来:“儿子见了大明宫的戴总管,他告诉了这封号的由来。原来是元春...娘娘,主动与皇上说起被囚在咱们府里的李修。娘娘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贾家先办错了事,怪不到李修身上。贾家认罪认罚,更不能囚一位为友尽义的读书郎。圣上大喜,称赞娘娘品性贤良,故此才封的贤妃。早朝时,咱家的故交们帮着说了好些话,后宫之中一位勋贵女都没有,老臣们也心里不安。争执了几句后,也都顺了圣上的心思。”
贾母这才稳住了心神,高兴起来:“还是元春识大体,看的长远啊。新皇内宫之中,确实不能没有勋贵女,否则也是不稳。只是...那个李修,真就这么放过了他吗?”
老太太还记着仇呢,自家错什么的不用外人置喙,凭什么你一个小子就闹得满城风雨,死了王家人,断了贾家兵权的一条胳膊;没了宁国府,又绝了贾家一条根。要不是这两天忙活腾不出手,早就开始整治他了。
贾赦愁着眉:“不放过,也不行啊。满朝都看着,大侄女还做了保才封了贤妃。咱们要是拧着来,怕对娘娘不好吧。君前毁诺,可有欺君的嫌疑。”
贾母也皱眉:“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圣上说什么了没有?”
贾政叹口气:“难就难在这里,按理说圣上既然采纳了娘娘的说辞,就该下旨放了李修出府才是。可是偏偏圣上什么都没说,这倒是让咱家坐蜡的一件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不过...母亲,儿子倒是跟那李修先谈了谈。”
“哦?你何时去找的他?”
“就在今早,儿子想着朝堂多事之秋的时候,咱家又被敲打了一番没了宁国府,万事还是求稳为主。就与那李修约定了尽弃前嫌。”
“哼!”贾母大怒:“他当然是巴不得如此呢!若你父亲在时,满朝上下,谁敢这么招惹咱们家?!说来还是你们无能,一个秀才都登门上户了,你们还打算把他供起来养着吗!”
这话说得兄弟两个都坐不住,赶紧起身跪倒称罪。
贾赦看看为难的贾政,问贾母说道:“母亲的意思是除了他?”
贾母啐他一口:“糊涂!给了个贤字,又怎么能办这种事!传我的话,不给他饭吃,饿着他,看他求不求咱家。只要求了,就让他给珍儿磕头认罪,这样才能饶过他去。否则,祖宗的基业,被一个秀才败坏,我死了怎么去见你们的父亲。”
说完老太太就哭了起来,贾政想说李修不用吃咱家粮食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和大哥一起先哄着母亲再说。
王熙凤这时候进来,规规矩矩的回话:“各家管事的已经送了礼来,想来命妇们也将要登门。如何接待贵客,还请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拿个章程。”
贾母略一思量,对熙凤说道:“原先的酒宴再添上六道菜,回礼也厚上三分,不能坠了宫里娘娘的面子。一切开销从公中走账,我这院子里单开一席,想来四王的王妃们也会前来,我和老大家的陪着她们。淑清去正院陪着别的命妇,如今你的身份也够了。赦儿和政儿在荣喜堂摆宴,等着八公家来人,昨日他们没来,今日是必到的。叫上子腾,元春的分位也有王家的一半。凤丫头居中揽总,盯紧了各处的人手。”
一一称是后,王熙凤眼珠一转问道:“还有件事,老祖宗可要先拿个主意。”
“什么事?”
王熙凤用手一指后院:“要是有人要见那个秀才,咱家可要怎么说。”
贾母气的直跺脚:“谁要见他一个祸害!”
王熙凤吸口气,缓缓的说出了三个字:“龙禁卫。”
贾母一愣,这三个字犹如一把钢刀一样,横在了她的面前。
“他...他一个秀才,龙禁卫见他做什么?”
贾赦吃了一惊:“莫不是皇上要试探咱们家?”
贾政赶紧说道:“还好与他已经言和。”
贾母又怒道:“乱什么乱!凤丫头,你说,到底是谁要见他!”
王熙凤稳稳的回话:“襄阳侯家的管事特意说的,他们家的三少爷今天要来府上贺喜,顺便想见见李修。”
全都不明所以,襄阳侯府与李修何时有的关联,怎么从未听说过。
王熙凤也是不知道,只说就是这么传过来的话。
“他家的三少爷我记着清楚,和东府的贾蓉先后进的龙禁卫,所以我才特意的给老祖宗回这个话。万一来了真要见,咱们是拦着不让见,还是怎么说。”
贾母就瞧着两个儿子,外面的事,她哪知道那么多去。
贾赦捻捻胡子,又先开了口:“琏儿媳妇这话倒是没个错。给蓉小子买龙禁卫的时候,确实是襄阳侯家的老三也买了一个空位。可他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关系又怎么样,可就不得而知了。老二,你有什么消息?”
贾政也直摇头,却忽然眼前一亮:“嗐!何必猜来猜去的呢。人就在咱们府上,直接问问他不就好了。母亲,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咱家不比从前了,儿子们不孝,没守住祖宗的基业,今后要全靠着宫里的娘娘周全。母亲,退一步,海阔天空。”
说实在的,贾母根本不在乎什么襄阳侯,她在乎的是龙禁卫的身份。
贾珍肯掏一千二百两给儿子买这个身份,不全是为了儿媳妇的灵牌上写的好看,也有派人站队新皇的意思在内。不过就是步子小了些。
龙禁卫是新皇一手打造的护卫,除了护卫自己以外,纳进一些勋贵子弟当作人质,是要通过他们羁绊住各家。
猛地一个勋贵子弟的龙禁卫要来见李修,老太太不由得要多想想,这是圣上的意思呢,还是他们家有什么想法。
“凤丫头,那人现在在哪呢?”贾母沉声问道。
熙凤略一沉吟,贾政来了个神助攻:“暂时安置在昔日的马房中。”
熙凤果断闭嘴,果然贾母误以为是贾政的安排,恨恨的说了声便宜了他。
藏身碧纱橱的薛宝钗不着痕迹的盯着李纨,听着在马房里关着李修,她心里虽早已知道,却还是心酸了一下。而李纨更是低着头,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襟。
宝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珠大嫂子怎么可能对那个弟弟毫不关心呢。不过是藏在心里,不敢露出来罢了。
心中一叹,贾家的儿媳妇难做!
就是外面那个管家的熙凤姐姐,看似风光无限大权在握的样子,谁又能知道她受了多少累去,又挨了她婆婆多少的委屈。
外面此时没人可怜李修,都在琢磨着利弊。
尤其是王夫人。
死的是她的三哥,升的是她的女儿。
要说最想害死李修的贾府中人,王夫人自认是第一。
可有偏偏不能。
她分得清轻重缓急。
害死李修,可能就保不住元春。这个风险太大,她绝不会用自己的女儿冒险。
二哥不是有了一个计划吗。
她看了一眼邢夫人,又看看贾赦。非要牺牲一个女儿才能害死李修的话,还是用别人的女儿吧。
想到这,她说了话:“老太太容禀,儿媳也觉着我家老爷说的对,冤家宜解不宜结。媳妇娘家三哥的事,也是他命中该有这一劫,应在了李修身上罢了。如今咱们家正是要重新站起的时候,内有娘娘为依靠,外有儿孙们图强。一个秀才,实在不值当的再为他伤神。况且...他又是圣上注意的人,不说敬着他的话,井水不犯河水吧。什么时候圣上要他走了,咱们再说。”
邢夫人立即递话:“弟妹一贯的宽宏,二弟又亲自去看过了他。老太太虽然前面不知情,想来也会照顾弟妹的脸面。”
贾母瞟了一眼邢夫人,不让她再说下去了,告诉王夫人说道:“你能这么想,我老太婆才是宽心。淑清啊,你们王家为贾家做过什么,贾家都记在了心里。”
王夫人赶紧的跪下:“母亲可不要这样说,我也是贾家的人。媳妇娘家都是应该的。”
贾母让宝玉扶起他娘,安慰着说道:“既如此,那就不妨见见他。”
王夫人点点头。
贾母立即发话:“凤儿赶紧的去忙活吧。珠儿媳妇,你带着姑娘们去你那里玩。”
两个孙媳妇都称是,各办各事。女眷不见外客,要不是为了搞明白襄阳侯家老三这个龙禁卫的来意,怎么可能让李修进后宅。
贾母等着女孩们都出了门,才让贾政去提李修来见。
薛姨妈抽个空,告辞走了,人家家事,她不便多听。
贾政派的是林之孝,特意的嘱咐不可怠慢。
过了片刻,丫鬟来报,林管家带着一位公子院外等候。
随着一声请,琥珀挑起了门帘,看见一位器宇轩昂,身材壮硕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李修已经知道了贾家又有什么新鲜事,倒不是他耳聪目明未卜先知,实在是来送消息的人不少。
先是那位送贾琮来的丰儿,再是见他就笑的莺儿,又多了一个见了贾琮就欢天喜地的贾环,他说他是贾政的儿子。
三个人分着先后,把整个事情给李修说了个明白,基于此,李修才同意了去见见贾母。
一路走来目不斜视,谢过了挑门帘的丫鬟,阔步进了里间。
只见当中的榻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不怒自威的老妇人,心知这就该是贾府的老太君,一品诰命夫人贾史氏。
她身边站起一个少年,正是熟识的贾宝玉,见了自己后,面色有些羞惭。
左边坐着两位中年男人,下垂手是他见过的工部员外郎贾政,上首那位面色阴沉眼神晦涩的,应该是荣国府的袭爵人一等将军贾赦。
李修大概的猜测一下,躬身冲着贾母施礼,朗声说道:“陇西李氏敦煌宗李茂七十二世孙生员李修,见过荣国公府老夫人。”
他这一连串的头衔,瞬间懵了屋里在座的所有人。
李修这是故意的,用家族见面之礼,免了本朝品级差距。
贾母也确实愣了一下,不为别的,就为那第七十二世传人,把她给惊着了。这是传承了有多久啊?
熟知李修身份的贾宝玉,赶紧给祖母介绍:“李茂公自北魏创敦煌宗,迄今一千五百余年。北魏文成帝时授镇西将军,孝文帝时入光禄寺大夫,领雍州刺史,袭敦煌宣公。唐至后梁,共出两位宰相,六位雍州刺史,世代镇守雍州。如今的雍州太守,也是李氏的李藻,不过却是丹阳房人了。”
贾母眨眨眼,终于消化完了李修的家世。什么是世家,什么又是望族,自己家跟人家比起来,就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