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收复交趾,那军队也得动员起来。
朱见济让人分水陆两队,一个从广西那边调兵进发,一个从南洋沿海岸线炮轰安南的各大城市,阻断其援军和后勤,让其两面受敌。
至于时间,就定在了明年的秋冬之时。
今年已经到了下半年,大家都想安生一点,出兵之前的各项准备也需要时间,太过于匆忙是不行的。
“当年太宗让老英国公收了安南,朕想让你子承父业,作为统帅,也去一趟,怎么样?”
回到宫里,朱见济把好妹夫张懋拉过来,跟他一边吃饭一边交流。
张懋自然无有不可。
朱见济继续说道,“老英国公镇守交趾,治理有方,本来是能把地方管好的,可惜后面派过去的官员实在无能,镇守太监也贪婪无度,硬生生给了黎家大好机会。”
朱太宗郡县交趾,在张辅管理时期,本来是用强力把一切反抗镇压下去,然后慢慢同而化之的。
但张辅被调走后,接任管理的人员大多从云南广西那边来。
也不是朱见济想搞地域黑,实在是那些官员的水平不咋滴,国土匆忙之间扩大出来了一个省,还是那么边远的地方,如果不是有额外的期待,谁会一个劲儿的往交趾顾涌?
有道是,千里当官只为财嘛!
所以不论上下,在张辅这个铁腕大佬走后,立马大捞特捞了起来,十几年过去,就把交趾糟蹋的,大部分人都跑过去支持黎利去了。
“等到交趾复设,咱们要吸取这个教训,不能匆忙之间,把好的坏的都往那儿扔过去!”
交趾也不是垃圾桶啊,
管理的好了,也是能开发出不少好东西的。
比如那边的红河三角洲和湄公河三角洲,在后世就是著名的水稻种植地。
虽说在朱见济的谋划下,苏门答腊和菲律宾之地肯定可以得到开发,也能种地产出粮食,可粮仓嘛,谁都不会嫌弃多的。
而且前两者还需要时间开发,但红河那一块却是早就折腾开了手脚,大明完全可以去快乐的接盘。
张懋听得点头,只是完了有点疑惑,“黎家在交趾耕耘多年,根基深厚,其国力在南洋一带也算强大……臣要是去了,岂不是得待不少日子?”
他爹当初在交趾守地盘,面对的情况还是安南内部改朝换代,刚刚爆发过大动乱。
就这儿,张辅还是辣手摧了不少花,才让交趾变得服服帖帖。
如今后黎朝在安南也算得民心,立国几十年了,要子承父业的话,张懋肯定要比张辅多待很久。
“又不是让你学黔国公,世世代代守着那边……人家论地位,可是实际上的王爵!”
“你想要,我还舍不得给呢!”
朱见济说得很干脆,张懋嘿嘿一笑,也没敢多提沐家的事。
在景泰朝对西南地区改土归流之时,云南也是个问题。
毕竟镇守云南的沐家世袭黔国公,在朝廷没有对西南强化管理之前,他就是实打实的云南王,在大明朝诸多的勋贵中,可谓是一朵奇葩——
因为在开国近百年的时间里,大多勋贵爵爷们逐渐被收走权力,只享受爵位带来的尊荣了。
别看徐永宁他们掌兵当了将军,管了都督府,可权力比起祖宗来小了不少,延续到现在还有出息的勋贵家庭也就那么几个。
而治理云南多年,沐家人在那边的待遇,形同朝廷。
朱见济对此,曾经有过改变的想法。
毕竟他是皇帝,还是想搞中央集权,让地方上面能被自己“一言而决”的。
可是一来,沐家对大明的西南地带稳定,着实功劳不小,历代黔国公,包括眼下的沐琮,都非常安分守己,还推广教化,重视教育,让那边的少数民族倾慕儒教。
二来,云南和广西不同。
广西以前跟云南差不多在同一发展水平上,可到底有个靠海的优势,在海运发展起来后,交通方便了,比起内陆的云南条件可好上不少。
交通不便,管理起来就很麻烦。
而且沐家在云南扎根已久,有号召力和影响力在,贸然打破,只怕引起当地的反弹。
所以思来想去,朱见济还是放弃了抑制“云南王”的想法。
大不了以后再干。
再说了,收复交趾之后,朝廷就能用两个省把云南包住了,也不怕它惹事。
当代的黔国公沐琮也是个知情达意的,明白朝廷对西南进行十多年的改土归流后,自己不可能独善其身,继续享福当土皇帝,便主动上奏疏,表示云南这边有几个不听话的寨主被自己收拾了,当地人没有管理者,请朝廷派遣流官过来。
大明朝的改土归流政策,面对愿意配合的土司老爷还是很温和的,位置基本没动他们的,只是免掉了其家族内部的继承权,任满之后卸职,下一任由朝廷指定派遣。
所以在西南不少地方,老爷还是老爷,只是在名义上,从土司变成了官员。
眼见沐琮如此贴心,朱见济也是很满意的。
不过皇帝此时对云南有好感,不代表身为臣子的张懋可以对奇葩的黔国公表示出什么。
乾圣朝的君臣关系能够如此和谐,一个是朱见济之前杀了几轮,把那些敢不给皇帝面子的人差不多都给杀服气了,让大臣不敢对着笑呵呵的皇帝摆谱,真把朱见济当成个好欺负的。
另一个,自然是因为做手下的自己懂事,不会去冒犯天子威严。
……
“刘安死了?”
听说李原等人被送来京城,皇帝正打算见一见这敢于二次造反的家伙时,马冲便禀报了这事。
广宁伯刘安去世了。
这位爵爷本事低微,但搞事的能力并不小。
早在正统年间,刘安就因为违法乱纪的行为,被言官弹劾过好几次,结果都被土木帝赦免了,等人生病了,后者还派太医过去探望,可谓是“君臣相得”,臭味相投。
所以当刘安跟着郭登一块镇守大同,看见过来叫门的土木帝后,会悲伤难过到不顾郭登阻止,强行出城,跪在土木帝身前大哭,然后送给也先一大批金银珠宝绸缎,满足了瓦剌“携明皇以抢劫”的意图,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更离谱的是,见完土木帝后,刘安又在没有朝廷命令的情况下,从大同跑回北京,自称奉太上皇之命来通报敌情,又说太上皇已经允诺进封自己为侯,让刚刚登基的景泰帝对着他完全吐不出一口好气来。
大明朝为什么要坚持立景泰帝而不认太上皇?
不就是因为那人土木堡送了一波,还跑去边关重镇恬不知耻的叫门卖国吗?
要不是人家当了“叫门天子”,存在感太强,正群情激愤的大明朝臣只恨不得当土木帝死了。
就算坚持旧皇法统,那也不能是在人带着也先才去大同拜访了一遍时表露情绪啊!
于是纷纷弹劾起了刘安这个没脑子的家伙。
“素无智谋,莫救邦家之难;不由朝命,自加侯爵之荣。”
景泰帝顺应民心,把刘安下狱了,说是要处死这个不着调的,如果不是后面在北京保卫战的时候,刘安努力守住了东直门,他那小命就没了。
之后景泰元年,中宗又令刘安督率涿、易二州各军防御,以阻止瓦剌南侵,结果阮伯山这位公公都受不住了这位,明知景泰帝不喜欢宦官干政,也大胆弹劾刘安玩忽职守,不修边备。
但比起刘安,景泰帝更加警惕宦官乱政,便把这件事搁置不管,让刘安溜过去了,过两年还恢复了他的爵位。
但等朱见济过来,刘安就不能蒙混过关了。
考成法一出,这人立马被免了官职。
碍于当时景泰帝还在,朱见济总得给他爹几分面子,所以也没立马办了刘安。
等自己登基了,刘安就迎来了追责,跟武英侯家差不多,除了头上的爵位之外,家产基本被罚的见了底。
因为这个事儿,广宁伯家里还爆发了剧烈冲突——
刘安本是第一任广宁伯刘荣的第三子,大哥顺位承爵,结果英年早逝没有子嗣,按照顺序,应该由同样早逝的二哥之子刘瓘承爵,但由于刘瓘年纪小,爵位就落到了刘安头上。
现在刘安年老,刘瓘长大,理当把爵位还给侄子了。
结果刘安死皮不要脸,嘴里说着“叔叔给你当家不容易”,手上就写了封奏疏,请求朱见济让自己的儿子承爵,还在奏疏里疯狂的用朱见济跟他爹的例子暗示,可以说智商和情商已经拉低了整个家族的平均值。
朱见济没搭理他。
毕竟跟傻子过不去,容易显得他也不正常。
事后,叔侄二人也算撕破脸了。
随着刘安的历史遗留问题被皇帝翻出来处理,要整治一些尾巴翘起来的勋贵,广宁伯家门败落,双方关系更加恶劣。
如今刘安死了,只怕刘瓘他们得拍手称快。
“死了就死了,让礼部那边给他定个谥号就行,至于爵位,就让刘瓘继承了吧。”
皇帝不在意的摆摆手,接着就让人把李原带上来。
披头散发,面容消瘦的李原被压着跪在地上,身上的囚服倒是挺干净的。
很明显,关押他的人在卫生方面非常注重,以免会臭到皇帝。
“你就是李原?”
“不错!”
叛军头子颇为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虽然迅速的被人摁了下去,但其中桀骜,朱见济还是感觉到了的。
不过他并不在乎。
乾圣天子只在乎一件事。
“刘通之后,朕让人去荆襄严加行政,圣旨下了六次,白莲教蛊惑人心,也强化了对这些邪教妖人的控制……可朕还是不懂,为什么去年你一闹事,还会有人响应?”
要只有李原这堆残余分子,荆襄的二次暴动是起不来的。
如果规模没到一定地步,柳承庆也不会被朱见济派出去解决这件事。
乾圣朝已经十一年了,提出要解决荆襄流民问题,也有十一年了,总不能还没化解主要矛盾吧?
“哼!”
“你是皇帝,是天子,自然不懂咱们老百姓为什么要造反!”
“大胆!”
随侍在旁边的厂公阮伯山当即一瞪眼,呵斥李原的出言不逊。
眼角余光还注意着皇帝的脸色,只要朱见济有一点点的不悦透露,自己立马下手,给李原喂一顿好的。
好在朱见济没有让他动手。
他朝着李原点点头,只是让他继续讲。
“不就是被你带着你手下的那堆当官的,逼的活不下去了?”
李原本来抱着必死的心,想着砍头之前骂两句皇帝过过瘾,结果就见面前的年轻天子面不改色,仍旧端坐着手扶腰带,还让他继续骂。
既然如此,李原可就不客气了。
朱见济听到他说“官逼民反”,当即摇头否认,“朕可不是率虎食人的暴君!”
“朕登基以来,均田赋缓户籍,安置流民,还时刻叮嘱百官行事爱民……你这话,讲错了。”
李原呵呵一笑,“那陛下可太看得起自己了!”
“您坐在京城皇宫里,外面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您一道圣旨下去,下面人怎么做的,你知道吗!”
“我看你连那边米多少钱一石都不知道!”
朱见济又否认了,“朕知道,湖广之地的米价,是一两银子七石左右。”
永乐朝时,南京那边的米价便是一两银子七八石,折合后世七八十斤左右。
但朱见济接手的大明朝有了小冰河期,湖广地区在眼下开发程度还不足东南,所以努力了十几年,才勉强让那边的米价,赶上永乐朝。
好在朱见济考虑到流民除了种地外,眼下还没有多余的收入,便再三减免了湖广赋税,让老百姓实际享受到的口粮,并不比别的地方差。
至于江南富庶地区,米价则是迎来了新低,加上国外进口的大量粮食一般都是先往沿海地区投放,所以有些地区的粮食价格,已经有了唐朝时候的影子,一斗米几钱几钱的算,还需要朝廷去调控一下,以免出现“谷贱伤农”的事例。
……
李原被朱见济的话哽了一下,随即一哼。
“你知道又怎么样?”
“米价再便宜,也架不住吃的人多!”
“当地的官老爷总有新法子来折腾百姓,土财主也插一手,你一口我一口,割肉都不够他们吃的!”
朱见济听了若有所思,“朝廷有考成法,也有监察御史外出巡视,地方的按察使总不能也毫无作为……”
“要真如此过分,你们怎么不报官呢?”
“报官没用!”李原振振有词。
结果朱见济又打断了他的话,“也对,你是个逃犯,当然不敢报官。”
虽说朱见济在搞定刘通的时候,就放话出去“只诛首恶”,但李原作为刘通手下大将,本身就是个值钱货儿,抓起来交给朝廷,仍算一份大功劳。
“算了,不跟你浪费时间了。”
朱见济看了眼李原被他多次打断技能,涨红了的脸,让他也别发泄情绪了,赶紧的把该说的重点说出来,免得到了刑场上,还嚷嚷着自己冤枉。
于是李原倒了很多东西出来。
比如当地官员翻来覆去的抓人去服徭役,说是修路,结果修来修去还是条裂痕无数的泥巴路。
比如得知荆襄土地有一定时间的免税权后,跑过来买地的那些地主。
还有在朱见济推广官绅一体纳粮时,为了逃税漏税,官绅们故意找来一堆对国家政策丝毫不知的田间小人,骗他们说要把田低价卖出去,或者串通当地官府,修改黄册记录。
等朝廷测量土地的人一走,就把田强行夺回来,反手还给自己赚了一笔外快。
……
这些,还是李原这个出身不高的流民头子所知道的。
到朱见济这样的地位,更能从其中品出一些额外的味道。
比如反复修路,谁给批准的?
当地的水利局官员全死了?
跨界囤地的地主没荆襄的户口,怎么占了流民的免税部分?
谁帮官绅改的黄册?
如此蒙骗老百姓,为什么没有人上报?
他的六道圣旨,隔年就发一次,怎么就没多大作用呢?
光是简单想想,朱见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