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微微颤抖的声音蓦地从门口传来。
非晚心头猛地一震,只见一个面容青涩的少女三两步直扑到榻前,双手轻柔地扶住她肩膀,惊喜地瞅着她,泪水铺满双眼。
就像时光倒流,眼前的姐姐不过十四五岁,满头浓密的青丝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子和小巧的耳朵,清瘦的肩膀,纤细的身姿,月白色的湖丝袄裙触感蓬松,带着银屑炭熏烤过的暖意,浑身散发着鲜活淡雅的气息。
全不似前世出嫁后仅一年不到,死时尸骨不全,就连满头青丝亦被尽数割去……
“姐姐~”
非晚胸口一热,哽咽着,登时滚落两行酸楚的清泪:“姐,河底好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姐姐还在就好。
谁都不晓得,自从姐姐死后,她一个人面对大宅那些吃人的毒蛇与豺狼,内心有多害怕,又有多恨。
西凉娴又哭又笑:“你这淘气包,跑去船尾做什么?幸好你福大命大,多亏陈嬷嬷,比我还先一步发现你落水,你才没让河底的大鱼给吃了。”
果真如此!
那么她亦可将计就计。
非晚掩下眸中暗芒,抬起小脸时已是乖巧无比:“真的呀?多谢陈嬷嬷。”
“这救命之恩,是老奴应尽的本分。”陈嬷嬷立刻走近两步,眸底有精光一闪而逝。
此刻只有西凉娴不名真相,她动容地从荷包中取出钥匙,唤来菱枝:“取五锭金元宝来,赏给陈嬷嬷。”
菱枝接了钥匙走向妆台,不一会儿转回来时,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漆盘。
“陈嬷嬷,一点小意思,你不要嫌弃才好。”
陈嬷嬷瞬间张大了嘴,目光黏在漆盘上,眼睛都直了,漆盘里摆着五锭沉甸甸的金元宝。
西凉娴抿嘴笑笑,挥金如土地说:“也不多,只够些本钱在闹市盘个小铺面,做些个小买卖补贴嚼用,嬷嬷快收着。”
可非晚突然开口:“姐姐,陈嬷嬷赤胆忠心,这些金银没的玷辱了她,咱们可不能从门缝里看人。”
“七姑娘说的是。”陈嬷嬷一怔,旋即越发笑逐颜开,眼睛都笑没了。
“小晚,那你说赏什么才合适?”西凉娴登时醍醐灌顶,愧疚地瞥了眼陈嬷嬷。
非晚勾了勾小指头,西凉娴俯身下来,非晚凑过去咬耳朵:“姐姐还记得,去年皇后娘娘赐下的年礼吗?那件东西才够体面。”
“要的。”西凉娴神色微凛,但随即就做出决定含笑点头,转身快步朝里间去。
须臾出来时双手高举,托着样东西: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扁扁地,外面又用明黄色软绸细细包裹,看上去绝非凡品,似极珍贵。
陈嬷嬷面上喜色愈浓,两眼放光,恨不得整个人都要扑上去了。
西凉娴叫菱枝捧在手中,亲自揭开盖着的黄绸,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里面一个深色檀木匣子,打开盖子,只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册薄薄的《昭阳诗集》!
陈嬷嬷的脸绿了:“五姑娘,这是什么?”
“这是去年宫里贵人赏的,嬷嬷救我妹妹性命,忠义之举,非此物不足以深表敬意。”
西凉娴神色真挚,连同匣子一起郑重地递给陈嬷嬷,陈嬷嬷撇开脸去。
“方才是我肤浅了,金银之物确实俗了点。怪我年纪小见的世面少,您别搁心里去。”
“五姑娘你,”
陈嬷嬷的表情终于裂开了,气得仰倒,眼风如刀冷飕飕地,却只得悻悻地收下,将匣子随手夹在腋下,扭着水桶腰挤出了窄窄的舱门。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嘭——”
低矮的舱门被碰得颤抖了两下。
“小晚,你是不是在逗我?她瞧着像不喜欢金子的样子吗?”
西凉娴瞠目,转过身来一脸狐疑。
哼,解气!
这诗集拿回去只能当祖宗供着,不能换钱。
非晚一抬眼,见西凉娴已然瞧出了什么,当下小嘴一瘪:“姐姐,是陈嬷嬷把我推下水的。”
“你说什么?”
狭小的船舱里安静了下来,沉默的空气之中,有什么压着的东西将要爆发。
“原来是贼喊捉贼?她敢对你下黑手,我非杖毙了她不可。”
非晚忙下榻,追上前将她拦住,西凉娴方才有多相信陈嬷嬷,现在就有多气,她能理解。
“姐姐,别嚷出来,陈嬷嬷狗急跳墙,她那么胖。”
“我还怕了她了?依我朝律例,以下犯上死有余辜。一个奴婢胆敢谋害官眷?来啊!一纸诉状告去官府,我非让她把牢底坐穿不可。”
西凉娴气得脸蛋通红,目光赤亮。
“可我们没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送去官府直接受刑,打个稀烂,她能熬得住不招?”
非晚“噗嗤”笑了,继而眼眶酸胀。
在扬州的那些年,娇养深闺众星拱月,姐姐从来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心事皆在脸上。
但这样也容易打草惊蛇。
非晚神色旋即凝重下来,若是她们稍有不忿或者恨意,以大伯母浑身的心眼,只怕她还来不及报仇,就会立即招致灾难性的后果。
她不能把真相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非晚用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拽着西凉娴,使劲摇了摇:“陈嬷嬷总归是大伯母的心腹,我们总要顾忌些大伯母。”
“难道我们连一个害人的婆子都收拾不了了吗?”西凉娴怔了怔,满面悲愤,呼吸短促。
“怎么不能?现在是她在明处,我们在暗处。”非晚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含着不符合年龄的冷冽,深邃地望向那扇紧闭的舱门。
“姐姐,有件事你要老实告诉我,爹娘究竟留给我们多少家产?”
西凉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小晚,娘担心你还小,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你快说。”非晚急得拉住西凉娴袖子,她一直不晓得西凉娴手中到底握有多少银子。
“你需得发誓,万万不可说出去,娘千叮万嘱,说出去了,有人要害我们的。”
见西凉娴忽然一脸肃容,不苟言笑的样子,非晚面色白了白,身子不禁微微打颤,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一把抓住西凉娴的手,却发觉她手心正出热汗。
“很多吗?”
西凉娴见左右无人,这才神秘地凑近非晚耳边:“二百万两银子。”
二百万?
如同一道闷雷在头顶重重轰鸣开来,非晚惊骇地瞪大双眼。
不对!怎么竟然有这么多?
“娘说我们姊妹俩一人一半,不过你放心,我会多分给你二十万两做嫁妆的。”西凉娴这才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
“姐呀,你好傻。”
非晚心中又酸又痛,倏然垂下脸,泪水如线,扑簌簌滴落在素白的衣衫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痕迹。
前世西凉娴上花轿时,只身仅带着五千两银子的嫁妆,可却仍给她留下了五万两银子做陪嫁。
二百万巨额的家产被全部骗光,五年之中,大伯母一次又一次以她的名义找西凉娴要银子,再后来又用她要退婚胁迫,西凉娴又赔上一大笔银子。
难怪大伯母将她沉塘的时候,那样轻蔑地扔过来一句:“比你姐姐稍微聪明一点,可惜有何用?不如早些下去和那个草包团聚罢!”
非晚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任由西凉娴替她一遍一遍抹着泪水。
“小晚,你别哭啊,我答应母亲要照顾好你。”
非晚唯有点头。
眼下形势比人强。
但,大伯母能算到她重活一次?
“还有五日,就该到京城了。”
“我们就要到家了,离开都七年了。”
非晚泪目地瞅着西凉娴那满脸期待的神情,这一世,定要保护好姐姐、还有爹娘留下的庞大家产。
我身不死,血犹未冷。
非晚将银牙咯吱一咬,既然回来了,那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又跳入脑海:“姐,那么多银子,你应该不会都随身带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