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昏暗牢狱中,三角眼提审官及几位牢役哈着腰,陪同着两位华服公子及几名侍卫从阴森的过道走来。
首位华服公子依旧身着蓝白二色箭袖锦袍,脚蹬黑皮靴,头戴玉冠,端的是风流倜傥。然而,却着实与牢中的脏污狼藉不相匹配。
公子往日明晃晃的笑容,在牢门外,瞧着趴在草埔上,蜷曲着身子的纤墨后,换成了复杂的怜惜。
一旁牢役忙不跌的讨好,打开牢门。
他走的缓慢,立在纤墨身旁,沉痛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此次入狱,纤墨有怀疑过当日找茬的三位宫女。当然对桑都亦有怀疑,毕竟见他不久便出此事。她挪起身子,扯出一抹嘲讽,“表哥是以为表弟疯了,自己抽出一身伤痕。”她故意微转背部,让他瞧瞧背后交叉纵横的鞭伤。
桑都面露不忍,喃喃低语:“他们怎么敢对你用刑?”
纤墨笑了,讥讽道:“表哥,此乃司隶府大牢,你以为表弟逛得花楼?”
头发散乱、面容脏黑、一身血污,无赖小仙的笑容,桑都瞧着颇为刺眼,也无往日与她斗嘴的心思。皱眉道:“辰锦。”
辰锦正是那日与纤墨一起狩猎的男子,与桑都关系极好,他瞪着眼斥道:“怎么回事?”
一位王爷,一位司隶府公子,三角眼提审官哪位得罪得起。他尴尬的嗫嚅着,女官不招,无奈之下,只得动用刑法。
辰锦心知刑讯逼供是司隶府惯例,只佯作沉脸状,挥手示意他们下去。提审官点头哈腰的带着几位牢役下去,全无昨日提审纤墨时的神气。
看着三角眼离去,纤墨嗤笑:“司隶府公子威风。”
辰锦略微皱眉,他已知纤墨身份。自那日狩猎遇刺后,便对她并无好感,如今更甚。
纤墨转而对桑都谄媚道:“表哥是来救表弟出去的?”
此时,他再无法巧舌如簧。他心中暗悔,早知如此,他当日该解了她手腕禁制,让此二楞子小仙早早离开是非之地。桑都有些为难道:“暂时还不可以……”
纤墨瞧出他的尴尬,也不为难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桑都,“那表哥探监,美酒佳肴总有带些?”牢狱的饭食着实糟糕,她看也不愿看上一眼。
桑都提高声量道:“无忧,去弄些好的吃食过来。”
有侍卫应是后离开。
纤墨随口道:“表哥什么都没准备,莫非是来审讯表弟?”
桑都尴尬。
纤墨始料未及,桑都不是来看她的,原来她高看了狐朋狗友的情谊。她睨着眼打量他,“二王爷真是来审我的?”
桑都点头,“你的案子牵涉宗室,乃是要案,而司隶府一向由本王监管。”
纤墨扯嘴角而笑,笑容中却略微苦涩,自嘲道:“我总是高看自己。陌路可否先问问二王爷,陌路入狱之事,可与二王爷有关?”
纤墨简单直接的问出重点,桑都反倒释然的笑了笑。不知为何,他二王爷,居然会怕此二楞子小仙误会与他。他郑重摇头,道:“没有。”语气坚定。
虽知王爷皆心机不浅,纤墨却信他,心下坦然,道:“那便好。”
一阵静默。
纤墨忍不住打破沉默道:“那请二王爷开审吧,王爷想问什么,陌路皆知无不言。”
桑都点头,身后立时有侍卫抬来座椅。他坐下,压低身子,尽量用温和的口气道:“你是陌路?”
眼前的二王爷虽收敛着以往张扬,温柔之声悦耳。然而纤墨心中却泛起丝惆怅,原本合拍的无赖二王爷与蔫坏小仙君已成陌路。她点头,道:“是。”
桑都亦是觉得此时沉重,静默着,半晌方道:“陌路,你为何进宫?”他既是来此审讯,自有他的职责。
这样场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问询,纤墨越来越抑塞,她还是无法佯装平淡的接受他的审问,更做不到与他嬉笑斗嘴。她冷言嗤笑道:“二王爷,你便直说要陌路交代什么?”
桑都面色有些难看,“你……”堵的半晌也没有说出话来。
纤墨无奈叹气,“那日,我已将入宫原委交代清楚,如今不知还能交代什么。二王爷若是不信,可以继续用刑。”顿了顿,她又苦笑道:“当然能不用刑最好,我还是怕痛。”
那日张扬惬意的斗嘴历历在目,对比此刻争锋相对的尖酸。桑都心中钝痛,难以审问下去。他猛然起身,甩袖而走。
一众侍卫忙忙跟上。
辰锦却未离开,他忿忿道:“王爷一听闻你下狱,便主动接下审讯之事,只盼能借机救你出去。你非但连句谢言也无,还连讽带刺,王爷真是错待了你。”
纤墨本在郁结中,闻言冷嗤道:“我为何要谢。我蒙冤入狱,司隶府不该给我公道?”
辰锦冷嘲道,“谁让你入王都,谁让你绞入王宫?”
纤墨傲气道:“是呀,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你们想怎么样随便,我不过当渡劫。”
“你却把王爷也拖入劫难中。”这是辰锦最为愤懑的。一向在花丛中游走,从不在意任何女子的王爷,在得知此女入狱后,突然乱了方寸。他的王爷是成大事者,如何能陷在此种小事之中。
纤墨嗤笑,“那我连讽带刺的赶走你们王爷,你还有何不满?”
辰锦堵住,半晌后方神色复杂的追问,“你是故意的?”
她是泄愤。纤墨斜着眼,闲闲道:“你管我是否故意。”
辰锦一口气憋住,罢了,他要的便是王爷抽身。也不再多言,默然离开。
待辰锦走后,纤墨后知后觉的连连叹气,不该太早把桑都气走,本该到手的美酒佳肴这会估计成了泡影。
正当纤墨还在悔恨自己嘴快时,一狱卒领着几位内侍前来。
为首的内侍提着食盒,还有两位抱着衣物、棉被等物。
内侍们将物什放好,为首的内侍道:“这是安王为您准备的,请姑娘慢用。”说完转身带着其它内侍与狱卒一起离去。
纤墨眼中只有三层食盒,无赖的嚷道:“替我谢谢安王殿下。”
她已忘却适才连讽带刺,激走安王的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