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不说话了?”利落的两刀,划开胸口的皮囊,都朗一把将瑞恩揪出来,驼在背上,好像他只是一袋大米,“狐狸,告诉我,右臂和左脚,你更喜欢哪个啊?”
火狐面朝天空,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污血从被刺瞎的眼窝里汨汨流出,微张的嘴巴呼出一点热气。
“嘁,别装死,你这恶心的红毛,我知道断不了气”都朗将刀尖贴在它喉咙上,抬眼朝四周看了看,“等我的队友到来……”
瑞恩感到他的声音难以察觉地抖动了一下,好似哽咽,但是,都朗还是继续下去。
“……你就能回城过好日子了。”
——一股猛烈刺鼻的味道,重重踩踏地面的脚步声——
凭着嗅觉,瑞恩已感到危险扑面而来,而都朗比他反应还快。
“该死!——”都朗大骂一声,带着瑞恩纵身起跳,从死神的镰刀旁擦身而过,一只乌黑巨熊,不知从哪里翻过坍塌建筑,猛扑过来,转眼就落在了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
火狐要被救走了!瑞恩一阵绝望,模糊的视线中,只见黑熊伏身,遮挡住手里的动作。
一阵诡异的窸窣声,火狐巨大的身体快速缩小,如同漏气的皮球。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下,巨兽最后变成了一只成年狐狸的大小,瘫软在地,仿佛乖巧的宠物般没有丝毫威胁。
都朗怒哼一声,想继续追击,又担心没人保护重伤的瑞恩,被天灾兽偷袭。左右为难。
“都朗!”莫里的声音突然传来,他手持双剑,从一旁一跃而下,“刚刚是什么?我看见一只熊向你这边跑了过来——”
他望向那边,只见巨熊一把抓起恢复原形的狐狸,放到背上,狂奔而逃。
“那熊瞎子正干小护士的活儿呢,”都朗恨恨地啐一口,“莫里!你把瑞恩带回去,还有在那边躺着的伊然——”
他伸手夺过来莫里左手的剑。
“你不会是要——”
“我的刀豁口了,那狐狸的骨头比铁都硬。”都朗扫了一眼震出血的虎口。
“我一定,要把这家伙逮住!”
“都朗,别发疯了!”莫里震惊道,“即便是你也没法——”
都朗没做理会,已经抽身飞奔出去好远,刚刚持久的作战,仿佛没将他的体力消耗一丝一毫。
“都朗!”维洛克斯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他和几位幸存的对应纷纷赶到,从高处落到地面上。
都朗猛地刹住脚步,咬牙切齿地转过身来。
“都朗,不要追了,”维洛克斯走上前去,拉住几近疯狂的男人,“即使你把两个都砍倒,我们人手不够,也没法再活捉回去。”
“不能活捉就杀掉,就是这么简单!”都朗狂怒地顶回去。
“如果现在杀掉,我们的努力就白废了——”
“白废?!”都朗打断他的话,逼近一步,几乎想要把利剑插进维洛克斯的喉咙,“疤头,你真以为自己能从那狐狸嘴里逼出什么东西吗?”
“这只有做到了才知道,我们对天灾了解的是那么少,所以才损失了一批又一批的战士。”
“死了那么多人,原来你也是知道的,是吗,维洛克斯?”
“我当然知道,”维洛克斯简单却坚定地回答,“比每一个人都清楚。”
都朗两眼微微凸出,额头上青筋毕露,众人紧张地面面相觑,真怕他一剑刺进维洛克斯的胸膛。
一片死寂之中,都朗艰难地前进几步,走向莫里,咔嚓一声,将长剑插回它主人的剑鞘。
“我先走一步。”他默默开口,像低沉的槌音,仿佛胸口有千斤巨石压迫。众目睽睽之下,都朗拖着沉重脚步,再无方才的灵敏,朝黑石城方向走去,到达发生混战的岔路口,展开博翼,左转飞速离去。
“大家……我们不能在这里逗留,太危险了。”莫里最先收回凝望都朗背影的目光,轻轻叹口气,打破沉默,“瑞恩,你还有力气吗?还能撑住吧?”他呼唤瑞恩,将他搭在自己的背上。
“我可以……”瑞恩声若游丝,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伊然……伊然还在那边的巷子里……”
“好,我这就去让人找她。”莫里安慰道,“不要说话了,瑞恩,放松身体,你流了太多的血……”
“不过,伤口恢复得也很快,”卡德疲倦的声音凑过来,听到自己熟悉的嗓音,瑞恩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慰。“我还想让你试试私我调制的创伤灵呢。”
“你那药只有死人敢喝,教官。”侏儒嘻笑的声音传来,和肃杀的场景格格不入,“啊,不要瞪我啊,我……我这就去找美人,把她救回去。”
“让雨果去,”维洛克斯制止道,“罗尔,把马牵来,对付那些受惊的家伙你最有一套。”
“嘿嘿,好嘞,还是司令大人了解我,”侏儒说着动着小短腿飞跑起来,“可能马儿也喜欢个子小的玩意儿吧。”
“卡德,还有你小队里幸存的人,和我一起来。”维洛克斯声音黯淡下来,如风中忽闪的火苗。
“司令?”
“让我们收回同伴的尸体。”他说着转身离开,仿佛垂暮将军在洒满污血、尸横遍野的大地上踽踽独行。
众人都行动起来,瑞恩再次被横放在马背上,残军,如一条蠕动的黑线,在被夕阳染成血色的荒原上移动。
远处向他们奔驰而来的是盖瑞带来的援兵,正如维洛克斯所料,火狐果然派了一部分天灾兽绕到后方,准备截断他们的退路。而盖瑞也不负众望,临时担任起指挥,将这群家伙团团包围,尽数剿灭。
“瑞恩!你没事吧!”圆脸的男孩浑身是血,控制不住地浑身哆嗦,紧张激烈的战斗让他气喘吁吁,几乎虚脱。
“盖瑞……”瑞恩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没事,这样子……在你眼前真是狼狈。”
“不,我老爸说过,你是最勇敢的士兵,”盖瑞真诚地夸赞道,“他就是这样说的,他还说了好多赞扬的话……抱歉,我记不清那些词怎样说了……”
“盖瑞,肖特这老家伙准也是这样评价你的。”莫里投来欣赏的目光。
“啊,谢谢您夸奖,队长,”腼腆的盖瑞羞红了脸,“其实我没做什么。而且,父亲经常觉得我笨,他总是看我不顺眼……当然,还是我……自己做的不够好。”
“没有哪个父亲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即使他一无是处,”莫里摇摇头,一丝苦涩的笑挂上脸庞,“为了自己的儿子,他们也什么都做得出来。”
瑞恩同盖瑞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开口。
“司令。”最后是盖瑞小心问道,“您的孩子,一定也是士兵中的精英吧。”
莫里先是有些诧异,接着摇摇头,面露愧色。
“并不,盖瑞,”莫里道,眼睛凝望向远方,黑石城乌黑色的轮廓,正一点点出现在视野内,“他……没有你们的强壮体魄,没有你们的自由,没有……没有你们具有的一切,”他沉默一下,摇摇头,“能和他再次相见,就是我微不足道的愿望。”
莫大的怜悯从瑞恩心头产生,他终于知道为何莫里总是这般和蔼,耐心,如同慈父。
“他……得了重病?”瑞恩轻声问道,从莫里眉宇间辨别出一丝无奈。
“比重病要可怕的多。”莫里只是这样回答道。
“司令,你的愿望能实现的。”瑞恩知道自己不该追问下去了,便开口祝愿道。
莫里看向伏在马背上的他,脸上的神色,是饱经坎坷与风雨后的疲惫与哀伤。“谢谢你,瑞恩。”
接下来的路程,莫里一直没有开口。
维洛克斯骑行到他两侧,卡德等人也陆续赶来。
众人身后两匹马儿拉着一辆木轮车,他甚至不用扭头看,就已嗅到哀伤与血液的味道,纠缠在一起,仿佛无数无主冤魂在其上漂流、呐喊、游荡。
“司令,都朗队长呢?”他担心地问。马车如此沉重,压得轮毂吱呀吱呀响,在一路碾出沟壑。
“他先救走了伊然,然后就在艾蒂的尸体前半跪着,”回答他的是卡德,“一直那样,一动不动……直到最后,我们必须要把艾蒂抬上运尸车。他才脱下袍子,把她的头……和,和身子包裹起来,展开博翼飞向北边去了。”
又是一个为了救我而死的同伴……泪水如涌泉滑落脸颊,瑞恩用牙齿紧咬住嘴唇,咬出了血来。
他不想发出哭声……但是……那窒息感简直要把他的头撑的炸开来。
“艾蒂是和他同期毕业的最后一个士兵。”卡德的声音浸透同情,“可怜的家伙,仿佛他生下来就注定要经历无数次别离一样。”
“各小队队长,还有瑞恩,之后都到会议室来,”维洛克斯开口,精确,冷漠地下达指令,“将本次作战报告呈交给王室,一个月之后,我们就将开启向北的征程。”
“司令……”埃文斯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地神色,“一个月……疗养伤病、配给武器和博翼装置,需要的时间恐怕都远超一个月。”
“没有痊愈的士兵自然无需出征,装备的问题我会亲自向国王请求,”他回答道,“真相是不会在白羽城等太久的,只怕它被人提前夺了去。”
灰暗的城门洞大大敞开,龙晶队的人马钻入其腹中,消失在街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