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沈炼的话,夜痕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本土势力拉帮结派的可怕,这也是朝廷最顾忌也是最想攻克的难题。
“大哥,既然县丞胡杰有能力,又拿不到自己的实权,那有没有可能还真是他干的,为的就是撼动本土势力在绍兴府的垄断,继而为堂哥打开局面。也许,这就是他来会稽的使命?”
绍兴府总共有山阴、会稽、萧山、余姚、新昌、诸暨、上虞、嵊县八县,在这八县中,山阴和会稽是最小的,但它们在绍兴府的地位却非常重要,因为会稽县城跟绍兴府城非常近,和山阴县并称为绍兴府城所在地绍兴东南、西南的门户,所以胡宗宪想掌握绍兴,掌控山阴和会稽是重中之重。
夜痕这话一开口,沈炼先是一惊,旋即迟疑了起来,说实话,一开始他对这个案子是县丞胡杰所为全然不信,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但听夜痕这一分析,倒还觉得真有几分道理。
沉吟半晌,沈炼神色严肃道:“小痕,府台大人官声一直不错,我觉得他不至于为了掌控绍兴就用出这种手段,税粮毕竟是国之根本,一而再再而三的收取税粮更是关系到百姓的疾苦甚至生存,我不否认府台大人也会有斗争,但我更相信他的底线。”
夜痕莞尔一笑道:“大哥见过府台大人吗?”
沈炼一怔,苦笑道:“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能有机会见到府台大人。”
夜痕神色一肃道:“大哥,传言虽然未必都是假的,但我觉得可信程度并不高,尤其名声在外的多是沽名钓誉之徒,小弟希望大哥能以平常心对待,尤其是在断案的时候。”
沈炼缓缓点了点头,片刻后道:“小痕说的有道理,这正是我们这些管刑事的人特别该注意的方面,”顿了顿又是神色一凝道,“不过,我还是相信胡府台。”这句话沈炼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既然沈炼如此坚持,夜痕也不再多话,由衷道:“以大哥这样的人物都对这个府台大人如此信任尊重,看来他确有非凡之处,有机会我倒真想见一见了。”
“大哥,你觉得那些劫匪到底是什么人物?”夜痕突然又问道。
沈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了解,虽然我名义上是会稽典史,但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都是张昊的人,后来则是赵阳的人,哪怕赵阳跟我是兄弟,查案的时候也没有向我汇报,不过,我相信那些人不是我们县里的官差,否则不可能隐藏的这么好。”
说到这里,沈炼自己都是一愣,瞬间明白了夜痕问这话的意思,如果那些都是外地人,那么,那些是胡杰的人的可能性就无限的提高了。
看了一眼沈炼的神色,夜痕知道他已经有了想法,他知道有些事情点到即可,更何况其实自己现在也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判断出这种可能性而已,转移话题道:“好了大哥,我们就先不探讨这个问题了,晚上先休息,明天带我去见陈巡检。”
“不用,”沈炼断然道,“反正陈巡检也没有这么早休息,他家离我们家也不远,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既然沈炼这么说,夜痕自然也没什么意见,果断点头同意。
陈业军家离沈府确实不远,夜痕两人甚至都不用马车,沈炼推着轮椅,夜痕就坐在轮椅上,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一路上,每次夜痕转身都可以看到沈炼玩味的看着自己,一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沈炼是知道自己是装瘸的,这让他多少有些别扭。
陈业军跟沈炼的关系显然不错,当沈炼敲开房门的时候,本来一脸不高兴的门房看到是他马上换上了一副笑容,而后连通报都没有就直接让他们进去了。
沈炼显然对陈府很熟,对陈业军的习惯更是清楚,径直带着夜痕来到他的书房门前,果然看见陈业军正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陈老哥,又在这里假用功呢。”沈炼哈哈一笑道。
听到沈炼的声音,陈业军并没有马上抬起头来,而是一蹴而就的又写了几个字才放下毛笔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道:“老喽,睡不着了,再不装装样子以后就连装都装不动喽,你小子今天晚上怎么有空来看老哥我。”说到这里,陈业军才算有时间把目光投注到夜痕身上道,“沈兄弟,这位就是你们家捡来的快班捕头梦无痕吧。”
“捡来的?”夜痕汗,不过一想还真是,自己可不就是馨儿捡回来的吗。
心中虽然腹诽,不过夜痕脸上却不动声色,含笑拱手道:“属下快班梦无痕见过巡检大人。”
“什么属下,”陈业军显然是个豪放之人,摆摆手道,“听说你认沈炼这小子做了大哥,他叫我一声陈老哥,那你也这样叫吧。”
对于陈业军这种爽直的性格夜痕还是蛮喜欢的,当下也不客气,叫了声陈老哥后三人同时一阵哈哈大笑。
“小兄弟,你今天上门来应该不是专门来看望老哥我的吧。”陈业军道。
夜痕莞尔道:“陈老哥这是责怪小弟了,是小弟的错,不过小弟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烧完,这次也只能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哦?看来你这次来还跟税粮案有关?”陈业军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夜痕道:“跟税粮案有没有关系我倒还不清楚,不过跟我大哥被陷害的案子却脱不了干系。”
听到夜痕这话,陈业军顿时勃然大怒道:“张昊这个畜生,居然做出那种事来,枉我还一直照顾他,想不到他居然会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陷害沈兄弟,而且视人命如草芥。”陈业军说的张昊视人命为草芥自然是义庄的事情了。
“算了老哥,他不是得到应有的报应了吗,现在都成了丧家犬了。”看着暴怒如狮子的老哥,沈炼赶忙安慰道,他知道,当时为了救自己,这位老哥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说说看,有什么事情要大哥帮忙的,是不是有张昊的消息,如果有大哥就带人一起把这狗日的抓回来。”陈业军爽快的道。
夜痕道:“这倒没有,自从义庄事情发生以后,张昊就杳无踪迹了,不过我却有另外一件事情要请教老哥。”
“说!”陈业军干净利落的来了这么一个字。
夜痕道:“上次大哥之所以会半夜往县衙跑,就因为陈立林给他传了信说县尊大人找他,老哥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陈立林?不可能吧,这小子可是我亲眼看着他离开会稽的,当时他还跟我提了一嘴说去陈村催税粮去了,而且听说这小子在陈村被人干掉了,怎么又查到他头上去了,是不是搞错了。”陈业军疑惑道,他只是听说沈炼是接到命令让他去县衙,却没搞清楚到底是谁传的命令,他这人一向大大咧咧,觉得这就是小事,根本不值得去关注。
“不可能搞错的,”沈炼断然道,“虽然我没见到陈立林,但却是良子这小家伙亲口说的,哪会有错。”
“这小家伙,”陈业军沉吟了一下道,“那你们这次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老哥,既然你这样说,你应该没接到陈立林在那天晚上重新回到县城的消息了。”夜痕问道。
“当然,陈立林不可能在那天晚上回过县城,”陈业军断然道,“如果他进城,我的手下也不可能不向我报告,毕竟他出去是公事,回来我们城防要有登记的。”
夜痕道:“那有没有可能他是悄然回来的,瞒过了陈老哥?”
“不可能,”陈业军的话还是这么肯定,“我手下的小兔崽子们哪一个敢瞒着我,更不可能背叛我。”这是他多年任巡检的自信,不容任何人怀疑。
看着这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夜痕暗自叹息,心中腹诽:“大哥,你确定这老头是刚正不阿而不是刚愎自用吗?”
“那有没有可能是翻越城墙进来的?”夜痕继续努力着,看陈业军的样子夜痕就果断放弃了跟他在他手下有没有背叛他这件事情上争个高下的念头。
“从城墙翻进来?你翻一个给我看看。”陈业军脱口道,旋即又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夜痕,又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沈炼,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但是,想让他道歉,这却比登天还难。
“好,”想不到夜痕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陈业军的意料之外,“陈老哥,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陈业军疑惑的问道,这小子这“好”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想翻一个给自己看看,他疯了吗?被自己刺激到了?
“陈老哥,要不这样如何,如果明天早上开城门的时候你在城门外看见我,那明天你就推着我的轮椅上城楼好好看看。”
“你小子居然让我推轮椅。”陈业军勃然大怒,对他来说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伴随着这话就一掌朝夜痕拍了过去,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没经过大脑。
“嘭”一声,一边的沈炼眼疾手快,连鞘长刀砸在陈业军掌上,陈业军的攻势立即被止住,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沈炼却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往后连退三步才算止住身体,显然在功力上他要逊色一筹。
在会稽,虽然沈炼和张昊、赵阳被成为三大高手,但其实陈业军老当益壮,才是整个会稽的第一高手,不过他都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哪还在乎这些虚名,这些年更是没有出手的机会,一身武功早就被人遗忘了。
“沈炼,你这是要跟我动手了。”其实陈业军一出手就后悔了,但这样被沈炼止住了攻势,顿时恼羞成怒。
“陈老哥手下留情,”沈炼急忙道,“小弟哪敢跟老哥动手,只是迫不得已而已。”
既然沈炼如此说,陈业军自然不能再次动手,只是恨恨的盯视着夜痕道:“好,既然你小子想赌,老夫就奉陪到底,如果老夫输了,明天就推你上城楼,如果你小子输了,老夫也不拿你怎么样,砍在沈小子的份上,老夫也懒得跟你计较。”说着一挥袖子转身朝外走去,浑然忘了这里可是他家。
看着陈业军离去的身影,沈炼转身看向夜痕,脸上堆着苦笑,而夜痕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