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帷帐后,淡雅装饰的房间,兽头香炉中香烟袅袅,弥漫着一种清新的温润。假山盆景中,水声潺潺,叮咚作响,扣动着怡人的旋律。
“想来你还没用早茶吧。”玉手将一盘糕点推到桌对面,卫如嬗笑着说:“我让侍女刚刚买来的桃花饼,芬芳软糯不粘牙,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容心斋的点心,料想不会差。”程末看了眼旁边偷笑的侍墨,接着说:“家父生前也喜爱桃花,亲自在庭院中栽种数株。桃花不仅适宜观赏,用途还多种多样。香料、糕点、入药,都可加入桃花。这点心既然是小姐推荐的,想来必然有独特处。”
容心斋茶楼里,在卫如嬗帮他解围后,程末就被少女带到了这里的一处单间中。虽然得其所助暂时摆脱了麻烦,但回想起临走前明涂的眼神,程末知道这件事远没结束。况且,他自己还有别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你的精神还好吗?”卫如嬗问,“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因为某些事情一夜没睡吧?没有影响?”
“无伤大雅。”程末回答。他已经修炼了沧梦沉蛰,无时不刻不在积蓄体力,一晚不睡又算什么?
之后,程末紧盯着卫如嬗,沉声发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之前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刚刚回城?而且今天恰巧是韩先让——也是你兄长的生日,这个时间段,你就想问什么?”
“不想。”卫如嬗淡淡回答,拿起雕纹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我有疑问,想要请教小姐。”程末稍稍坐直了身体。
端起的茶盅,却没有饮用,卫如嬗看了侍墨一眼,吩咐道:“你先出去吧,在告诉田孟,不要让人进来。”侍墨闻言离开,临走前不忘朝着程末眨眨眼,之后出去带上了房门。
望着侍墨离开的背影,程末问:“从我救她回来后,她还好吗?”
“很好,其实当日的事情她记得也不太清楚了,索性没有留下什么阴影。现在人照样欢脱,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卫如嬗注视着程末严肃的面庞,问:“你想要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你为什么帮我?”程末问:“是因为我上次救了侍墨,还是因为别的事情。”
“你真的想知道?”
“我很想知道。”
“看你的样子,好像并不想要我的帮助。”
“我没有这么说,”程末摇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只是不解。”
“如果我回答,是因为我对你感兴趣,你能不能满意。”
“不能。”
“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你是个‘谜’。”程末一字一句的说。
“谜?”卫如嬗黛眉轻挑,示意程末继续说。
程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从第一次遇见你开始,你每次出现的时间节点,都如此巧合,巧合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兴靖山中遇到的是你、被蔡莫之劫持的是你,陆微失踪后揭开真相的也是你。”
“而每一次在那之后,你又都有所收获:储竞的灵晶、蔡莫之的财富,还有陆微对你的好感。就像残局后的收棋者,每次都能得到自己预料的棋子。”
“我不在意你借助我又得到了什么、到底想得到什么,但我真的不解。而且你是韩家的亲戚,你应该知道韩家和陆家的水火不容。可是无论对陆微、还是对我,你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仍旧在照常和我们交往。”
“对我来说,你真的是谜,我完全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缘由、你自己的盘算,尽管你自称对我感兴趣,但对我来说,这种神秘的陌生感只会让我敬而远之。我甚至想恶意揣测,现在田孟就守在外面,我要是敢一句话说的不对,他就会立刻冲进来要杀我灭口。”
“你每次现身,好像是要解答我的疑惑,但每次你做的那些古怪的事情,反而又给我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你当然是个‘谜’。”
听完了这些,卫如嬗不动声色,照常笑了笑,说:“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我所要告诉你,其实也很简单,你仔细听好——”
“中域卫家看似风光,实则已是日薄西山、愈加衰落,多年前的一次动荡后,我父亲他到现在也没有办法重振家业,几乎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到了自己妻子那远在北域的娘家,因而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可我母亲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北域,唯一还和韩家关系密切的,反而是从小就被大伯所喜的我。”说到这里,卫如嬗的语气中或多或少的带了一些鄙夷。
“所以,你就来了焕青城。”程末说。
卫如嬗点了点头,继续说:“开始我本也不想来,奈何父命难为,只好过来,而且看来父亲是铁了心想用我结好韩家,居然想让我一直在这里待下去。至于我那表哥,则想尽办法想讨好我,这你已经知道。”
“那你又是怎么想?”提及韩先让,程末有些不舒服。
“我怎么想?其实也很简单——卫家是卫家,我是我。”卫如嬗忽然转头,盯着程末说:“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在寻找鸣赋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可以不绑定在韩家上。”
“那之后,你就查清我的身份了?”程末问。
“当时答应给你血灵石,总要知道你是谁。”卫如嬗回答,“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确利用你得到了很多。但同样,我对你很感兴趣,也是实话,并不矛盾。”
“你,打算相信我的话吗?”
程末望着卫如嬗。
卫如嬗看着自己。
对视中,余光看见的,是香炉中的笔直的薰烟,在自己和她的中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程末站起了身,修长的衣衫摆动,扫乱了烟气,闻到了淡然的气味。
他说:“你对我感兴趣,但我,不会喜欢讨好别人。”
这当然是实话,否则程末不会一直是一张冷漠的脸庞,无论对任何人。
“这个自然,”卫如嬗笑意不变,“那我,或许会做更多古怪的事情,来满足自己的要求。”
……
“砰!”韩先让怒气冲冲,又摔碎了一个茶杯,地面上,已经铺满了陶瓷的碎片。
“少主,是属下无能,没有留下程末,也没查清他和郑依谨失踪的关系。”明涂在一旁低着头说:“邓也出现的太突然,不由分说就带走了他,我怕引起更大的冲突,才没有进一步追问,请少主责罚。”
明涂还是没完全说实话,他此刻也不敢将替程末解围的是卫如嬗这件事告诉韩先让,否则只会给对方更大的刺激。
“责罚?到了现在我责罚你,是能重新把程末抓回来、还是让他把郑依谨的贺礼吐出来?”韩先让找不到东西撒气,只能在房间里不断踱步,“我的生日当天,给我的贺礼居然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被劫走,简直是荒唐!”
明涂不发一言。
“不过是一件贺礼,犯得上这么斤斤计较?”一个中年人突然出现,韩先让和明涂都是一惊,马上行礼。
“父亲!”
“老爷。”
正是韩家家主,韩略。
韩略看了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带着训责的话语说:“因为一件小事这么失态,成什么样子。以后你可是要继承韩家的,眼界还这么狭隘。”
“父亲教训的是,”韩先让惶恐地说:“可是他陆家先欺人太甚!”
“陆家?呵,我们韩家,可是要去中域的,他一个陆家,又算得了什么?”
“敢问老爷如此说,可是因为在广古共会上发生了什么?”明涂沉声发问,“但我听说,他陆家陆俨望,也有所收获。”
“陆俨望的那点不值一提。”韩略望着韩先让和明涂,带着些志得意满地说:“你们可别忘了,我们有先机。”
……
回到家中,刚刚坐下想喘口气,言归就开口说:“和卫如嬗那丫头说了这么久,现在心满意足了?”
“不算心满意足,但我至少知道,她,值得信任。”程末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说:“以后有机会,或许我还得找她合作。”
“你这口气,倒不像和小姑娘交往,反而像找合作伙伴。”言归笑道,“要说你们可能在这方面确实合得来,喝茶一个指着茶点说得头头是道,另一个明明分不出茶的滋味偏要指着容心斋的茶谱评价的天花乱坠,你这怪癖真是可以。”
正说着时,下人陈逢走进了院子,对着程末说:“程少管,从外面接到了你的一封信。”
“知道了,给我吧。”程末皱眉,不喜欢对方直接进门,接过信件后就送走了陈逢。拿回房间放到桌上,用手一摸还没打开,就说:“又是一张拟图!”
“凭手感就察觉到了,可以啊。”言归说。
“打开吗?”程末叹了一口气。
“怎么,还有阴影了?”
“不是有阴影,只不过,”程末还是拿起了信封,说:“每次我接到拟图,好像都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程末最终拆开了信封,果然如他所说,又是意料外的事情。
拟图中是一座二层阁楼,好像站得很远记录下的。模糊能够看出,阁楼的窗子里面坐着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貌,但头上的簪子还是被程末一眼认出——卫如嬗曾交给过他。
而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只有模糊的背影,可那种气势,唯有久经岁月的磨砺,才能沉淀下来。整个背景阴暗而风雨交加,只有昨晚才有这么大的暴雨。
和以往一样,仍旧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