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如墙,遮天蔽日,压得小小院落内仆人们大气不敢喘。闷热潮湿的环境让人大汗淋漓,远处天边轰隆隆的闷响,无形中压迫着人的神经,几乎让人崩溃。
程末也在队伍里,邓也则站在他们面前,两人都是脸色铁青。刚刚邓也紧急叫了一群人询问,得到的结果无非“陆微曾经回来过一阵,但不知为何又出去了,去哪没人说得清”。
天色已暗,老爷又不在家,偏偏此刻陆微又不知所踪,怎么能让人放下心来。
“邓……邓管家,程少管……这事真和我们无关!”之前城门口的人已经哭丧了脸,“小姐一开始说要等程少管,我们哪敢离开,也跟着一起等着。后来小姐说要回来,我们就把她送回来后又去忙别的了,小姐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真不知道……”
“没人说和你们有关,自己非要揽黑锅!”程末心中无名火起,连他自己也觉得烦躁。
“你也消消气,这时候着急也没用。”这当口还能看出邓也最为镇定,深吸一口气对程末说:“再问他们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当下还是要早点找到陆微那丫头,这件事现在只有你我去忙,二少爷、夫人和老太爷都别告诉。”
转身面对仆人呵斥道:“还有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不许露出半点马脚!谁要是敢把这件事捅出去,就别想再待在陆家了!”
周围仆人结连点头称是。
“咱们现在就去找陆微,尽量今晚就把她找回来,”邓也对程末吩咐着,“告诉小芒去大门口盯着,一方面要是夫人他们想去陆微的房间马上拦下,一方面要是陆微回来了马上通知咱们。我现在就出去尽量用自己的人脉去找人,你……”
“我自有分寸。”程末回答。
“那就好。”邓也拍了拍程末的肩膀,忽然又说:“你也,不用太在意,毕竟是我让你去查货车的事你才和她分开的。你要是非要埋怨,就连我一起吧。”说完,邓也直接走出了源自,向着大门走去。
邓也走了,剩下的人也就慢慢散去。重重身影在眼前错动,程末似乎有些恍惚,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片刻后,只剩下他一人,他忽然又拿出了万界索骥图,盯着上面的光点,眼中闪动。
“别看了,没用的。”言归出声说,“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分辨不出这些光点的区别,怎么可能从中找到陆微?兴许那丫头只是又出去找你了,过一会就会回来。”
程末一言不发,离开了这处偏院,先去找小芒,把邓也交待的事情吩咐给她,之后又径直走到陆微的房间。粉色格调的房间,配之以翠绿的装饰,很有女孩子的感觉。在这里也见不到陆微,程末之前已经找了大院中陆微以往最喜欢去的地方,同样寻不到她的踪影。
不知为何,程末总会觉得,她会回来,出现在眼前。
程末叹了口气,坐在了房间的椅子上,用手拄着头,直直望着门口。
门口开合处,忽然一动。唐怀初推门走了进来,先是用欣喜的目光寻找着四处,继而失望,盯着程末问:“我的女儿呢?”
程末心中一紧,不知该如何回答……
拄在胳膊上的头一偏,程末骤然惊醒,再看四周,空荡荡房间里仍旧只有他一人,看来刚刚只是做梦。拭去了头上的汗,程末看了眼房内的刻漏,再差一刻就到子时了,邓也和小芒还没和自己联系。
也就意味着,陆微仍旧下落不明。
“你可能是太累了,居然睡了快三个时辰。”言归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找邓也,而是在这里等?”
“三个时辰内,连邓叔的人脉都一无所获,才到了需要我的时候。”程末立刻站起身,“但我也只能去陆微以往常去的地方找一圈,不可能有什么新的想法。”
“呵——”像是有一声嘲弄的笑,出现在程末心中,可是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但是即刻他就注意到,自己的眼眶中再度出现了血红的文字,不同于以往的指令或告诫,这次沉罪灵尊居然在问自己问题——
“想要找到,你内心的答案吗?”
程末一怔。
“给我一滴你的血!”
这一句话仅仅一闪而过,但最后的“血”字,久久烙印在程末的眼底。
“你发什么呆?不是要去找陆微吗?”言归提醒。
“哦。”程末迎合着,机械地走出大门。
灵台内,原本言归所留下的禁制,隐约出现了一个破损。
夜晚的街巷内,少年奔波的身影渐渐止歇,程末微微喘着粗气,刚刚查找了好几个地方,仍旧一无所获,心中不由得愈发焦急。想着陆微性情天真又没有修炼,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根本不敢想她又会碰到什么。仅仅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她就这么下落不明,无论情感还是理智程末都无法接受。
“万界索骥图也找不到她,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程末问。
“我?全盛状态没问题,现在不行!”言归摇头,“可惜万界索骥图我也没法替你用,否则的话还能有别的办法。”
“那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你冷静一下,别冲动,这可不像你。”言归劝慰道,“要不,我仗着自己会飞,再把你刚才去过的地方快速查一遍?”
“别让别人看到就好。”听到言归要离开,程末心中一动。
言归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中,程末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忽然闭目静心。意识沉浸在灵台中,重新见到了黑色的巨尊,冷厉浑厚的外表下,表面的符文让人眼花缭乱,连言归的禁制也压制不住它诱惑的力量。程末站在它前面,显得无比渺小。尽管此刻沉罪灵尊安静如常,程末仍旧相信,之前它的话绝对不是自己的幻觉。
仅仅要一滴血,就能满足自己的愿望吗?
可是在灵台中,如何得到自己的血?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从沉罪灵尊上再度掉下一个符文,落到了程末的手中。紧跟着程末意识回到了肉体,低头一看,手上多出了个古朴的酒爵①。
“意思是让我,用这个来汲取血液?”
程末有些怀疑地伸出一根手指,拇指锋利如刀,在上面划出了一道口子。
“你在干什么?”言归的声音凭空出现。
言归心中一震,心虚地想把手指藏起,可振动之下一滴血已经落入到酒爵里面,青黑色的酒爵表面涌动着血红。
言归自当空跳到身边,猛然拉过程末拿爵的那只手,却只看到空空如也,再看他另一只手,指头上的伤痕也奇迹地痊愈了。可是刚才他仍旧看的真真切切,直视着程末近乎逼问地说:“是不是沉罪灵尊又告诉了你什么?”
程末不知该如何回答,可也在此时,万界索骥图不受控制地出现在了眼前,原本的地图上某一处标出了一个红光,格外醒目。
“我……”
“别说了,事已至此,先去看看吧。”言归说,“如果是沉罪灵尊让你做的,那么它没有骗你的必要,去那里肯定能找到陆微的线索。”
“嗯。”程末只是答应着,按照地图的指引,向着那个地点前进。
标注地居然是一个当铺,此时早已打烊,程末敲了很久的门守夜的伙计才来应门。再三盘问下,对方都矢口否认见过陆微,这让程末颇为疑惑。
不甘心朝着里面扫了一眼,程末立刻变了脸色,一把抓起伙计的衣领将之提到了当铺货柜前,伸手将柜台旁一个东西拿到了伙计眼前,大声问道:“这个是什么?你从哪来的!”
手里面攥着的,赫然是陆微的簪子。
“这……这个,是一个客人卖给我的……详细的我真的不知道!”伙计挣扎着,几乎快要窒息。
“他是谁?”
“你想见他,我应该还能把他现在叫来,毕竟他一直是我们大客户,不过,你可能惹不起……”伙计明显不认得程末。
“你只管把他叫来,一炷香的时候你和他要是敢不回来,信不信我烧了你的店!”程末一把松开了对方,伙计慌慌张张夺门而出。
程末望着簪子,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脑子里的杂乱想法厘清。
“所以,你之前是答应了沉罪灵尊的血祭②要求吗?”
“血祭?那居然是血祭?”程末有些不可思议。
“否则你还以为是什么?要不为什么需要你的血?”
“血祭不是一种被摒弃的邪祭吗?但凡祭祀天道都不会用这种方法。”
“沉罪灵尊终究不是天道,它还没有天道的气度,向你索取的也就更多。”
“可是好像对我没什么影响。”程末说,从拿到他的血后,沉罪灵尊也一直很安稳,连言归的封禁也没有动静。
“那我问你,赌徒最怕的是什么?”
“最怕的……是开始借钱。”程末有些明白了。
“没错,因为从借走第一笔钱开始,他就身不由己越陷越深,直到被高昂的债务彻底吞噬。”言归严肃地说:“你已经借走了沉罪灵尊的第一笔‘钱’,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欲望无止境,索取也就无止境。今日它只是要一滴血,可有朝一日,如果要完成你的愿望,索取的是你的灵魂、你的命呢!”
言归的话,让气氛有些压抑。
“客……客官,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门外,之前的伙计战战兢兢地说。
程末一跃而出,就要动手,可是看到对方的一刻,程末赫然停下,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那个,我听说有人要找我,难道是你?”九方骁一头雾水。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九方骁疑惑不减。
“你告诉我,这个簪子在哪来的!”程末不放弃最后的希望。
“捡的,如果你要问我在哪捡的,那我就告诉你,就在这。”九方骁指着钱庄的门口,有些尴尬,“可能是那个客人无意丢下的,然后我捡到了想着索性换点零花钱……我承认我这是有点缺德。”
“难道所谓的答案,就这?”程末相信九方骁没必要骗自己,可是要是这么想,就证明沉罪灵尊骗了自己。
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然而刹那间,脑中似有灵光闪动,程末再度直视九方骁,“你这次来焕青城到底是干什么?”
“卖马啊,还有别的一些……”
“和我说实话,”程末逼问,“如果仅仅是卖马你早就该离开了,为什么现在还在城里!”
“好吧,我承认,我这次是来买奴隶。”九方骁有些踌躇,毕竟使用奴仆虽然常见,但买卖过程终究见不得光,“本来应该在东城那里交货,可是你这么一叫我,肯定耽搁了,这笔买卖也做不成了。”
“东城,买卖人口,黑市!”程末只觉豁然开朗,立刻转身朝着陆家飞奔。
“喂!到底怎么了啊!”九方骁的喊叫也被他抛在身后。
“你想到了什么?”言归问。
“沉罪灵尊给的是提示,不是答案!线索指向九方骁,不是因为他,而是他能告诉我陆微到底去了哪!”程末口吻坚定。
“东城黑市!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能告诉我那里的详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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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爵:古代一种盛酒的容器,多以金属制成,作用相当于酒壶或者分酒器
②血祭:类似于“歃血为盟”,在圣徊间的世界中,一个人以自己的血向对方效忠,就意味着自己从灵魂到身体完全服从于对方。因为现今圣徊间的人以天道信仰为根本,所以对于血祭一类事情完全贬斥为低级的邪祭淫祀,不会为人所容。
当然程末进行的没有到这个程度,沉罪灵尊只是让他以自身的血为代价,向他换取了某样东西,同时满足了他一个“小愿望”。至于沉罪灵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之后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