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弱。”梵音道。
恰在此时,天狼一道啸声袭来,音波卷起一道飓风。
辞镜手上那个结界便顺势把他自己和梵音护在了里面。
村长自作聪明想借辞镜挡住天狼的攻势,从他身后溜走,不料音波遇到辞镜凝起的那个球形结界,就跟河水遇到巨石一般,音波绕过结界,再次聚拢。
村长修为低下,直接被音波震得七窍流血而亡。
村长一死,村子附近气泽异动,神兽之骨没能庇佑整个村子平安,白鹿兽骨不安,影响到了她的残魂。
被天狼困在结界中的泠月突然身体抽.搐,原本还空洞的一双眼,这下彻底闭上了。
天狼看到村长奔向那边的时候,就心知不妙,他想撤回那道音波,但为时已晚。
村长被那道音波震碎了五脏六腑。
天狼僵硬转过头,看到结界中的泠月已经合上眼,倒在地上的时候,身形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往结界那边走去。
快到结界跟前时,天狼化作了人形。
跟天狐一族的美貌惑世不同,天狼一族不论男女,骨架都更大些,男子容貌尤其粗犷。
天狼化作了人形也十分高大,一张俊颜英气逼人,只不过此刻眼底全是血丝,沉痛底下全是万念俱灰。
一缕半透明的残魂从泠月体内飘出,因为结界的缘故,一时半会儿倒没散去。
只不过她残魂受创,已经没有意识了,哪怕还维持着魂体的形态,却是浑浑噩噩的,在狭小的结界中飘荡,仿佛是在找缺口出去。
半透明的魂体中不断溢出莹白的小光点,远远看着仿佛是拖着一条发光的尾巴。
但实际上是她的魂体开始涣散。
天狼走到结界跟前,也不敢撤去结界,看着白鹿的残魂茫然在结界里四处飘四处撞,他眼底的痛仿佛是碎裂了的星河,近乎颤抖地伸出手,隔着结界壁抚上白鹿脸颊。
白鹿的残魂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愣了一下,也没继续飘荡了,静静留在原地,把脸贴向结界壁。
隔着一层结界壁,天狼仿佛真的摸到了白鹿的脸。
天狼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五指摁在结界壁上,力道大得骨节泛白。
眼中压抑了排山倒海般的疼,咬紧牙关,直到口中泛起了血腥味。
“若有来生,再嫁我为妻可好?”他一瞬不瞬盯着魂体变得越来越透明的白鹿,眼中的血色越来越重。
最终从眼中滚落的,是两行血泪。
“若有来世,我一定护你周全。”
他摩.挲着结界壁,仿佛是在摩.挲白鹿的脸颊。
双眸依然一片空洞的白鹿,嘴角却绽出一个极其满足的笑,仿佛是答应了天狼的来世之约。
梵音看到这一幕,眼中有些涩疼,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水泽:“白鹿最后一片魂魄也将散,哪还有来世?”
辞镜偏头看她一眼,不动声色握住了她的手。
白鹿的魂体在结界中慢慢消散,变成无数莹白色的小光点。
天狼缩小结界,直到结界变成一颗核桃大小的圆球,白鹿散去的魂珠都被他封进了小圆球中。
天狼把圆球贴近自己心房收着,他显然也知道自己跟白鹿再也没有所谓来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
他直接无视辞镜跟梵音,变回天狼本体,往村庄的方向去了。
梵音稍作思量,并知晓了天狼的打算,一边拭泪道:“他想去屠杀所有吃了白鹿肉的村民?”
见辞镜不为所动,梵音晃了晃他的手:“撤开结界,阻止他啊!”
辞镜看了梵音许久,只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梵音怔住。
辞镜突然揽过她,抱得很紧:“但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算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
见证了天狼白鹿的悲苦,梵音再听他这番话,心中十分触动。
她什么都没说,只回抱住了辞镜。
最终还是道:“撤开结界,阻止他吧。”
辞镜撤开了结界,却没有前去阻止天狼的意思,只道:“你知道背负仇恨有多痛吗?”
“白鹿已经回不来了,他只想为她报仇,带回她的尸骨,再去陪她。他已经选择了死亡,阻止不了的。”
辞镜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因为他本质上跟天狼是一样的人。
他们从来都不喜欢这个世界,在一片肮脏泥沼中挣扎活下来的人,从来不知同情怜悯为何物。也没有想过为这个世界做什么,只是因为他们在乎的人一心想守护这片天地,所以他们才跟着守护着善恶并存的六界。
最在乎的人都不在了,他们守着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毕竟从一开始他们在乎的就不是这个世界,而是那个人。
“可救村民是白鹿的初心。”梵音抿了抿唇,还是把自己的观点说了出来:“阻止他吧,如果他真杀了所有村民,那么白鹿真的就是白白牺牲了。而且天狼若是也随白鹿去了,冀州一崩,魔界就大举入侵了。”
辞镜没来得及回答梵音,二人就被远处村子里传出的爆破声吸引了注意力。
村子所在的山脉,被一片青色的结界笼罩了起来,天狼则变为一头巨狼,光是站着,都比冀州周围的山包还高。
“青君?”辞镜迟疑说出了那个名字。
梵音右边的眼皮突然猛跳了两下,她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妙的感觉,青君能给辞镜下轮回咒,又杀死白鹿,可见实力不凡,如今辞镜法力只恢复了两成,天狼这些年代替白鹿守护冀州,法力被耗尽,得吸食神族灵气才能维持灵力,不一定是青君的对手。
辞镜看了梵音一眼,道:“你留在这里。”
梵音一看他这架势,绝对是去找青君算账的。
且不说先前的轮回咒,便是村长指认是青君让他们做的这一切,想必辞镜已经把坑杀建木中那些神族的幕后人跟青君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幕后黑手当真是青君,梵音觉得对方一定是有备而来。
辞镜跟天狼都是不死不休的性子,梵音怕他们冲动之下又中了什么奸计,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辞镜望着她不语。
梵音道:“我现在有自保的能力了。”
辞镜没再说什么,只给梵音加了一道保护符。
梵音想起泠月的姥姥还一直盼着她回家,便把泠月的尸身也带上了。
*
村子上方笼罩了一片云霭,一袭青衫的神君就这么懒懒的倚在白云凝成的软塌上,一条青鳞神龙盘踞在云霭之下,龙首乖巧伏在青君脚边。
身形比山峦还高大的天狼冲着青君咆哮:“还吾妻命来!”
青君懒散抬眸,眼角的黑色泪痣让他书卷气中又多了一股风流仪态:“汝妻,并非本尊所杀。”
天狼恶狠狠龇牙。
青君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她最终会魂散,不该怪你自己杀了村长么?”
天狼的恨意仿佛是一颗饱满的球瞬间被人戳漏了气。
青君那双潋滟多情的眸子里闪着幽光:“最该死的,是你啊。”
天狼痛苦嚎叫一声,用头去撞击旁边的山峦,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梵音跟辞镜站在云端,看到这一幕,还有些奇怪:“他怎么了?”
辞镜脸色很冷:“魇术。”
他捏了个诀,原本痛苦不已以头撞山的天狼这才停了下来。
青君朝着辞镜这边看来,心情极好的开口:“许久不见了,小狐狸。”
视线触及梵音,青君有片刻的诧异。
梵音瞧清青君的模样,也是一脸被雷劈的神情。
辞镜发现青君脸上的诧异,回眸看梵音,见梵音也是异常,凝眉问了句:“你见过青君?”
梵音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脑子乱糟糟的,回答:“这个神君……跟我师父长得好像。”
除了穿得干净些,有头发了,那眉毛那眼睛,还有那浑身的懒散劲儿,可不就是当年带着她四处要饭,又时不时被美人绑架的邋遢和尚?
发现梵音一直盯着自己看,青君直接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的脸。
梵音试探着唤了一声:“师父?”
青君不耐烦道:“别师父师父的乱叫,本君这辈子就没收过徒弟。”
当年那邋遢和尚的确没收她为徒,说哪有和尚收个女娃娃当徒弟的。
但一直和尚和尚的叫,也不礼貌,这才让她叫师父,并非师徒之称,只是对佛门弟子的敬称。
梵音整个人都是懵的,被训斥了,都没半点生气的意思,只问他:“你还俗了?”
青君想骂人,可见梵音要哭了,最终又忍了回去,只喝道:“你认错人了!”
在梵音喊出那句“师父”后,就陷入沉默的,还有辞镜。
只有天狼放声大笑,眼中恨意滔天:“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梵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辞镜。
辞镜脸色很白,眼中全是防备,仿佛是一只失去了最后庇佑的小畜生。
但他一贯是骄傲的,从不肯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轻易示人,用嘲意满满的语气道:“被种下轮回咒,被你捡到,不是巧合吧?”
梵音心口刺疼了一下,喝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辞镜没再看她,或者是,不敢再看她。
他藏了这么久的喜欢,原来只是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
辞镜望向青君:“你苦心孤诣设计了这么多,又想得到什么?”
青君一只手半支起头,懒散道:“你的命。”
辞镜冷笑:“那得看你有没有命来取!”
青君幽幽道:“若是用你的命能换回容白的命呢?”
良久天地间都寂静无声。
许久辞镜才问出口:“什么意思?”
青君道:“知晓当年容白以神躯祭天前,为何要让你沉睡万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