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几个站在外面的人,下一秒就听到了工厂里短兵相接的果练打斗声,江依依正在楚陶然手上激烈挣扎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一阵令人心惊的破碎声炸响在了空气里,江依依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察觉到江依依的手变冷了,楚陶然皱了皱眉,硬是把她塞回了怀里。
破碎声沉寂了片刻,一个强壮的男人,扯着季月的头发,把满身狼狈的季月拖了出来,男人的皮鞋走过的地方,被季月的衣裤替代,季月衣服破了好几处,全是灰尘,甚至夹带了出来一些烟蒂,站都站不起来了,像一个物件一样被甩在了空地上。
皮鞋落地的残酷,衣料摩擦的衰弱,沈清玦攥紧了拳头。
看见季月的五官被拽着头发的手扯得变形的时候,沈清玦冲了上去。
“滚!你他妈滚!”季月狰狞着五官朝沈清玦吼,嘴角裂开了,狂叫的时候,血水从嘴边迅速地流淌下来。
楚陶然神情一变,伸手沈清玦拖拽了回来。沈清玦顿时红了眼睛。
站在一片亮光之中,季月身上都是饭菜残渣,红色的头发像一块刚擦完桌子的抹布,油腻的气味铺天盖地,江依依缓缓看向了夏帆。
夏帆原本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江依依。
男人们从破旧工厂里走出来,相继站在了夏帆的身后。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夏帆语气森然,偏头看向了季月。
江依依眨眨眼睛,从没听过夏帆这样的语气。
“是我不识抬举……我明知故犯……”被按在地上的季月,艰难地发出声音,嘴上更是血肉模糊了。
夏帆不看她了,兀自抽出一根烟夹在唇上点燃,熟练的动作,被光里的黑白阴影雕刻得犹如油画里的俊美青年,镀着一层撒旦般的邪气,尤其是当右手上的伤疤一闪而过的时候。
迷蒙的烟雾随着冰冷的火星凄美地跳舞。
江依依往前走了几步,试探地开口道:“夏帆,季月很好的……”
话到一半江依依堪堪顿住,因为夏帆身后的人立刻往前逼近了一步。
季月满是血污的手指在地上磨了磨,夏帆……
“江依依,过来。”
楚陶然的声音,冷成寒冰千丈。站在江依依身后,他一字一顿地说。
江依依恍若未闻,急急往前伸出了手,倾跑过去,面前这个人,还是夏帆吗……似乎只有触碰到,她才能得到想要的证明……
令她惶惑的,是此时心里越来越模糊的东西,和那越来越清晰的东西,有些曾经的事实,似乎在今夜之后,就会天翻地覆。
站在面前的夏帆,陌生得,近乎不再是夏帆。
“江依依!”楚陶然的声音放大了,他很少叫江依依的全名,叫全名就意味着,他很生气了。
“听他的话。”夏帆吐出一口烟雾,从飞扬的刘海下亮出一抹眼角余光,他抬眼注视着江依依,“回去吧,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江依依伸过去的手陡然停住,那种巨大的不安和恐慌从已经坠成深井的心口反侵而来,感觉如果今天离开了,和夏帆,就再也……
“夏帆……”
面前的夏帆错开江依依波澜闪烁的目光,侧过身子。汽车灯里的完美侧脸,透光而过,指尖一支燃到一半的香烟,他仰头送到了嘴边,唇上挑着一点火星,如云似雾的烟晕在他的脸上层层叠叠地荡漾开去了。
这幕剪影,江依依记了一辈子。每次想起来的时候,都心痛到无以复加。
看江依依不听自己的话,楚陶然冷着脸走过来,从后面把江依依强势地抱了起来。
双脚刚一离地,江依依就在楚陶然怀里用力挣扎:“不,我不走,三三你别带我走……放开我……三三……啊……放我下来……”
楚陶然脚步很快,还是坚决地把江依依抱走了,远远的,留在这里的众人还听得到江依依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还没有问他……楚陶然……我觉得这一离开……什么都会变……我好像……就要找不到夏帆了……楚陶然……我求你了,放开我……求你了……”
夏帆灭了烟,瞥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沈清玦,淡淡道:“她为季月说话,我听见了。”
抬脚转身,烟蒂的火星飘忽陨落,在眼睛里闪现自指尖凉薄掉落的画面,夏帆往车里走去,那群手下早已整齐划一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夏帆,原本就是,再也找不到了。
衣角被风吹得掀起,遮住了他半张悲伤的脸面。
其他人都随着夏帆的离去而离去了,车灯一晃,黑色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刚刚还刺目的过分光亮,现下全然一片漆黑。
“还不走干什么?等我留你吃饭?”黑暗里,季月的声音哑哑的,却是十分清晰。
沈清玦没说话,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放在了地上。
季月知道他在干什么,没有说话。
沈清玦走了。
四下寂静的黑夜里,季月躺在地上,丧心病狂地笑了一阵,笑得一脸的泪水。
她伸手在黑暗里向沈清玦放下东西的地方摸索过去,一沓干燥纸币,还有一包面纸。
季月触到面纸的手一僵,陡然揉攥着那包面纸把它摔到了其他地方,黑暗里听到它滚了很远的声音。
季月自嘲地笑了笑,尝到了自己的血味。
沈清玦从来不带面纸。
……
车上安静到可怕,花酒大气都不敢出。
江依依坐在副驾座位上直直看着前面,一句话也不和楚陶然说。
花酒一直待在车上,楚陶然让她不要跟着,怕照应不来,所以现在对这沉重的气氛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不容易等到沈清玦回来了,但他也是一副中了枪流血过多的样子,脸上是花酒从未见过的灰败表情,仿佛失掉了很珍贵的东西。
一时,只有楚陶然在沉默不语地开车,其他人都是沉默不语地继续沉默。
花酒下了一个决心,她得说点什么,刚张了嘴……
“我晕车了。”江依依哑着声音,冷冷地说。
楚陶然靠边停车。
一推开车门,江依依几乎是跌下去的,跑到路边花圃旁狂吐。
残羹糟粕,血泪模糊,夏帆的烟,季月的红发……
她其实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没吃东西,绞着疼痛,吐出酸水,像吐不到结尾一样,越疼,越想把这份疼痛吐出来。
一只手掌拍了拍她的脊背,手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黔水镇,这个手帕与那烟波浩渺的河流有关。
两指按上那方手帕,江依依接过就一把摔在了地上。
袖子狠狠擦过自己的嘴角,江依依冷声爆发了:“为什么要带我离开?!”
车上后排的沈清玦和花酒听见争吵声,立刻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我要回去找他,让开!我自己打车。”
“不要管我!你凭什么管我?!放开!”
“楚陶然!我讨厌你!我恨你!”
“你他妈放开我!我不要!我不回去!回你妈!滚!”
副驾车门被拉开,楚陶然默默无言地把江依依又塞了进来,江依依眼里疯狂,不管不顾地突然将手按在门边,死死扣在卡槽上:“你关啊!有种你今天就废了我的手!”神色里是全然的暴戾,她没有理智,只剩下冲着楚陶然的无名怒火。
楚陶然掰开她的手,迅疾关门。
江依依猝然再次把手扣了上去,花酒惊恐一叫,楚陶然瞳孔皱缩猛地收力,车门在江依依手背三厘米处堪堪停住,他一身的冷汗。
江依依瞪着眼睛盯在手背上,心跳没有痕迹。
楚陶然暗了一双眼睛,大力拉开车门,两手包上她的头,把江依依扯过来,终于开口对她吼了:“闹够了没有?!你去找他,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是贺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