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多运动对身体好。”王大树踢了一脚台阶旁的碎石,石头撒欢从水泥上滚了下去,“回来几天?”喘出一口气,王大树的眼前一团白气。
江依依看着都觉得冷,王大树对自己也太狠了。
“大树,听我的,别逞强,把衣服穿上,锻炼都是骗人的,人不要尝试违反自然,改变身体机能不如接受科技的力量,开暖气开空调才是王道。”
王大树那双质朴到骨子里的眼睛思索了半天,才说:“我爸说,这天才到哪儿啊,犯不着用暖气,让我实在冷了,就绕村子跑上几圈,跑完绝对热乎乎的。”
江依依没由来感到一阵透心凉,感觉遭到了文化冲击,果然是虎子无犬父,王大树狠怎么了,他爹比他还狠……看来是把王大树当马拉松选手培养了……
“大树,你爸真酷。”
“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他的眼睛黑白分明,认真地说。
江依依端着一颗复杂的心跟着王大树进了他家。
“我上午好像看到你了,一模一样的衣服。”他在路上说。
“啊?”
“我正好在绕着村子跑,看你背个包,还以为是别人,就没叫你。”
“……”你竟然,你竟然真的去跑了。
绕着村子,哪怕是一圈,那在江依依眼里,大概是一个月的运动量了。
“没想到真是你。”
“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去跑了,想着,江依依忍不住启蒙他,“那跑完不累吗?”
“累肯定累啊,但暖和是真的暖和,刚刚我还准备再去跑一趟呢,但你来了,我先带你进来,以前我每次回来,全身都热了,往家里一坐,觉得家里也特别热,要是开暖气,怎么也不会有这种热烘烘的感觉,我跟你说,还是运动取暖最好,我爸让我先出去跑上一两个小时……”
推开厅中的门,江依依被劈头盖脸的热气撞得脑中涨涨的。
这温度,她怀疑至少有四十。
王大树他爸端着冰可乐,伸长了脖子歪过来看,看见门口一脸懵的自家傻儿子,尴尬地硬转圜:“大树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今天太冷了……今天这温度差不多可以开暖气了……哈哈哈哈……家里挺暖和的吧……”
一年没见,王叔叔还是那么喜欢皮儿子。
王大树那个一根筋的脑子明显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回事,愣愣说不出一句话,就傻傻的大个子,笔直站在门外。
以他的理解能力,江依依确定王大树根本推理不出来他被自己亲爸蒙在鼓里蒙了这许多年,没准每次,他爸看他乖乖出去绕着村子跑的时候,早就在开着十足的暖气在房间里笑翻了。
真正的虎父,就是在想坑儿子的时候,绝不手软,而且坚持到底,数十年如一日。
“啊……依依啊……快进来快进来……别傻站着啊,来,喝可乐吗?”
“不……谢谢伯伯……”她喝不惯冰的。
王大树纠结不出来,就模糊着和江依依一起进去了。
“依依是在d市上学吧?”
“是啊,c大。”
“对,我记得,挺好的。是学什么的?”
“中文。”
“中文?那有什么好学的,谁不会中文啊?!中文还有什么你不明白的?!”他在沙发上大喇喇换了个姿势,意外地问。
王大树家的陈设只略微有了变动,大体格局,与往年别无二致,简单朴素的样子,热烘烘的空气,弥散着可乐汽水的甜味,奇异地和谐和质朴。
“嗐,读书嘛,要是我全都明白了,还用上学干什么?”反正和上了年纪的村中长辈解释不出名堂,江依依也不坚持,敷衍过去就是了,总不能就和他大谈特谈舌位图吧……说真的,《现代汉语》那本教材,她到今天也没吃很透……
“我下学期就毕业了。”王大树说。
“这么快?!”
“大专还挺容易的。”他用着中肯的表情。
“那以后呢?有打算了吗?”江依依问,抱在怀里的小熊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热了。
“你来,我有话和你说。”王大树朝江依依勾了勾粗短的手指头,神秘一笑。
江依依蓦地一阵哆嗦,这个动作,王大树这个精壮的大个子做起来,格外诡异。
她只好跟着王大树鬼鬼祟祟溜到了小后门,门外是蒙了塑料布的一方菜田。
菜蔬的种子就睡在寒冷的土壤里。
江依依抱着小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王大树走到田里掀起一片塑料布,土渣沿着塑料布簌簌滚落,他五指一张,利落地揪起一把翠叶,从土里扒出了个小小的萝卜。
尾巴尖尖,小茶碗那么大,颜色紫红,他抖抖土,徒手抹了抹萝卜上的根须。
“甜吗?”江依依问。
以前的冬天,他们也常常去人家田里偷拔人家的萝卜。
萝卜耐寒,尤其是那个紫红皮的,甜味里,萝卜心还带着微微的辣味,脆蹦蹦的,汁水很足。
王大树憨憨地点头,有些率真的得意神色。
看他又拔出一个,一手拎着两个萝卜,就着菜田旁裹着层叠粗布的水龙头,洗了两个萝卜。
看他熟练的动作,寒冬里的冷水尽数浇在他的手上,也毫不瑟缩。江依依看着都觉得彻骨,她从小怕冷。
“大树,我觉得你已经和超人没什么两样了。”
把一个萝卜递给江依依,他咬了一口自己的,就穿着毛衣,也坐在了台阶上。
江依依也咬了一口,咔哧一声,特别脆,只是太冷了,牙龈酸痛。
还是儿时有孩子心性,大人说了再多太冷不要贪吃,小心肚子疼,可他们照样爬上爬下的找萝卜苗子,但现在长大了,反而挑剔了起来。
小时候的滋味,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想去当兵。”
江依依实在没想到。
“为什么啊?”
“脑子不好,只有一身力气。”
王大树说这句话时的充沛自信之气,江依依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不容反驳的话。
王大树嘴里公正地说出一句自己“脑子不好”,又可怜,又好笑,朴实地让人觉得他十分可爱。
“当兵很苦的。我们学校有休学去当兵的学长,后来回来继续上学,其他我不知道,每次回答问题,声音大得能把我从睡梦里惊醒。”
“哈哈哈,你也太爱睡觉了。”
“我是告诉你,哪怕是训练喊口号,都严格得要命,而且能深刻到彻底烙印在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