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箱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江依依的疲惫笼罩了全身,阖门转身,她蓦地被吓了一跳,书桌上,是江际扬的背影,黑沉沉的,沉重地伏在她的书桌上,他一动不动,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回来了?”
“嗯。”
“路上堵吗?”
“还好。”
沉默。
江际扬没有转身,低沉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回旋不去。江依依站在那里没有动,手指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蜷缩了起来。
这个男人,这个父亲,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吗……
两人没有看见彼此,却好像正窒息着互相怒视着。
“我对不起这个家。”江际扬说了一句废话。
这个时候,江依依竟然诡异地冒出了一丝戏谑,江际扬一直看她很不顺眼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首先示弱了。
“这都被你发现了啊。”江依依讽刺着。
话语里的嘲讽没有激起江际扬任何的波澜,他说着沉重的话题,却没有抽烟,让江依依很不习惯,这个行为很不江际扬。
“那天你追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你了。”他突然说道。
从那天以后,有些东西,他彻底失去了,他甚至带着终于走到结局的期待想,终于结束了啊,终于被发现了啊,从此之后,他就可以被惩处了……
被依依发现是最残酷的事情,可在那时,他近于自虐地希冀世界给他最残酷的惩罚,他应该得到最残酷的惩罚……
江依依浑身一震:“什么?”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藏不住了,只是没想到你没和你妈说。”江依依当时没说,她帮江际扬隐瞒了一会儿,同时也更加重了江际扬的心理负担。
江依依往前踏了一步,咬着嘴唇逼问:“江际扬,你是说,你在明白我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前提下,依然和对方保持着婚外情的关系吗?”
江际扬没有回答,他沉默着打开了台灯,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光芒骤然打在了江际扬的头发上,反射出苍茫的白光,他就像花白了头发,背影都佝偻了起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为自己辩解。
“那是哪样?”
江际扬转过头,眼窝深陷,淤青在眼下积聚,泥沼样的眼睛,沉沉看着江依依,他不回答,报以沉默。
江依依恨透了他这样的沉默。
“出去吧,我要睡觉了。”她不再看江际扬,把行李箱拖到了床边。
“依依,爸爸是很爱你的。”
江际扬似乎突然固执了起来,执拗地说,语气里,似乎这才是他一直想说的辩解,最重要的辩解。
“爱我你就绿了我亲妈?”她笑了起来,连眼光都吝啬于给江际扬,自顾自蹲下去整理自己的行李箱,低着的头,把就要失控的眼泪藏起来,她不想给江际扬看到,“这样的话,你儿子应该也听了好多遍吧?”
如果那时候她抬头了,哪怕就一眼,她就会看到江际扬的表情有多痛苦,可是命运不接受假设,她没有看到。
“依依……”
“因为我是个女孩子,而你想要个男孩子吗?”
“不是……依依,不是你想得那样……”
“因为我遭到过性侵,不是个体面的孩子吗?”她锋利地问。
江际扬仿佛过于震惊,他和汤莹一样,和所有人一样,以为江依依早就忘记了,他怔愣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江依依低着头一动不动,眼泪含在眼眶里,她已经看不清箱子里的东西了,用尽全力坚守着最后的底线,不让眼泪掉下来。
“怎么会,我从没有这样想过,你也不要这样想,都是爸爸的错,爸爸是畜牲,爸爸是禽兽,和你没有关系!是爸爸对不起你,全都是爸爸……”
江依依笑了一声,她真的被江际扬逗笑了,江际扬很少在她的面前自称爸爸,也从未这样贬低过自己,她接着笑了好一阵才说:“和我说对不起干什么?总归我又不用和你过一辈子的,我妈才是惨,四十几岁了还要惹上这些事?”
江际扬,你也四十几岁了,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了,当真一点廉耻都不要了。
“我也很对不起她。”
江依依在床沿坐下,背对着江际扬,呼出一口浊气。
江家,似乎被她童年的猥亵事件诅咒了,她总觉得,是她的遭遇,让汤莹和江际扬的关系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出事的那一天,江际扬第一次狠狠责骂了汤莹,骂她全职在家,竟然还是让孩子出事了,骂她粗心,骂她大意,骂她不把江依依放在心上……
而其后的日子,汤莹尽力地弥补,可仍是修补不了江依依,挽回不了江际扬,夫妻间最稳固的联系是他们的孩子,可江依依过早地被打上了悲剧的烙印,他们的孩子不是幸福,而是愧疚和遗憾,江依依的存在,就是这个家里,压力的中心,同时也是风暴的中心。
这一点,江依依永远都没有办法改变,她常常想,是不是如果她不在这个家,他们就不会一想起她就心里不舒服……填报大学志愿的时候,其实她没必要去到c大,她的分数虽不亮眼,但在c大以上择优,还是有底气的,可在远离s市和靠近楚陶然的考虑条件下,c大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
安静的房间里,江际扬数十年不变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声音显得格外响亮,欢快的乐声,异样的讽刺。
江际扬拿起桌边的手机,窸窣的声音顿了顿。
江依依瞬间明白是谁打来的了,眼眶里还含着忍不回去的泪水,她哀绝而无声地笑了。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江际扬拿着手机出去了,铃声隔着门板留下模糊的尾音,像是在和江依依示威,像是在和汤莹示威。
江依依抹了一下眼睛,飞起一脚踹上行李箱,整箱的物什连着箱子七零八落撞上了江际扬关上的门,一声巨响,房间重归死寂,东西在地板上飞散开,向着四方滚去。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寒意,从四肢末端,一寸一寸侵袭上江依依的心,片刻里,席卷了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