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偷走了一切明确的东西,只留下了一片模糊。
在终点遥远的期末征程,发生了一系列琐碎的小事,比如江依依突然得知英语口语那门外教课真的要考交际舞,为此,她天天晚上拉着邵思琪练,结果邵思琪比江依依跳得还要好;
比如从汤莹越来越低沉的语气里,感觉到楚建赫一日一日的远离;
比如江际扬混乱的行踪里,终于出现了几个意料之外的场所,并依照着固定的频率;
比如在宿舍的名利场中,蒋酥终于彻底地倒向了葛沁欣;
比如回白路上的刘澍,终于抢到了kaun的票,正在全力预习kaun的知识点;
再比如,焦客和王雅筠在一起了。
这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了,仇畅连发十个感叹号传来他的震惊,江依依不过是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王雅筠出现得那般巧妙。
可惜江依依她偏偏忽视了这个外表文静的女孩,那些她在往日云淡风轻挑起的细微波澜,终于拼凑成了蝴蝶效应的巨大版图。
如此漫长的伏线,她王雅筠稳稳走了百步。
只是不知,现在的她,是否真心感到满意。
而在连江依依都没看透过的暗潮之下,唐临又扮演着怎样哀伤的角色呢?
那个充满纯粹生机的少年,又是如何甘愿成为一个黑色的影子,附着在看似与王雅筠无关的边角里?
江依依暂时不想牵扯其中了,也许后续要等到下个学期,而此刻,她只想完成考试,保证不挂科,然后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多事的春节,彻底整理一下家里的纷乱。
别的不求,得护住汤莹。
这是她没想到,这柄纷乱的切割刀,几乎斩断了她一半的生命,鲜血淋漓的。
一切似乎早有预料,在飓风来临之前,海面总是风平浪静,碧波万顷,鸥鸟垂怜。
恰如她顺利得出人意料的考试,汤小柏给了她95的高分;阅卷严格的孙思美接过她写到最后一分钟的考卷,终于露出了赞许的眼神,她的笔试,达到了班上的最高分……
最后一门结束,一边往外走,一边整理参考书一边翻找手机,在电梯前的队伍里等着开机,江依依心满意足地开始计划买什么时间的车票回s市。
今天手机开机的速度似乎格外的慢,她甚至要以为是手机卡住了。
电梯到了,屏幕回复如常的瞬间,她被生生地挤了进去,就像用巨大的针筒往电梯厢里注水,她被挤成薄薄一片,摊面饼一样被拍上了电梯墙,手机屏幕上疯狂变幻的讯息和未接来电,破除电梯里浑浊的味道和燥热的气氛,一字一句刻上了江依依的眼睛。
所有的声色,都在这一瞬间抽离。
楚建赫,她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教学楼下,树木掩映的藤萝架子已经凋敝得只剩空空的骨架,蹲在角落里,江依依拿着一支枯藤,一下一下地往湿冷的泥土里戳。
“……什么时候的事?”
“十点……你在考试吧……”
“嗯。”
“我就说……怎么关机了……”汤莹尽量克制着声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要去送一送的……”
吊唁楚建赫吗?
该用什么样的心态?
对他的怨愤不是没有,虽然知道他不过是一个路过的人,他不过是维护了自己的处境,她应当理解那是人性的本能,她不应该要求其他人都做她的救世主。
可她也不是圣人啊,江依依曾恨恨地诅咒过他,曾无数次地在被子里一边哭泣一边咽下自己的挣扎,她厌恨那些泪水流逝不掉的无力和软弱。
只要她沉默,就能换来两家长久的安宁,和父母的体面。
沉默的代价,就是她以灵魂献祭,从此再不见天日。
她千人千面,独独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如果那根本就是满目的溃烂呢?抱紧自己就可以得到救赎吗……
楚建赫给她留下的最大的阴影就是,她再也没有办法对自己坦荡了。
这个幼时的秘密,一旦被遮上,就再也没有了被重新掀开的勇气,多年以来,她就这样活在楚建赫无意埋下的陷阱里,逃不掉,走不开,和自己打架,与岁月貌合神离。
她想过这样的律师,为什么蒸蒸日上而不受天道的惩罚?幻想过无数的惩处,却从没想过要让他以死来偿还。
当她在楚陶然家玩捉迷藏,等着幼时的楚陶然来把自己找到,却不想听到了楚建赫和林静涵悄声上楼的脚步声,那天,林静涵的脚步很乱,楚建赫在后面扶着她。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紧张,短促,林静涵的声音,被哭腔扯碎。
“老楚……”
“先别告诉小然。”
“可是……”
“没事,早期的。”
“可是是癌症啊……”
“慢慢来吧……小然还小……没必要承受这些……”
“是吗……老楚……你会……”
“别想那些,我尽量活就是了……”
路过纸箱是只言片语,楚建赫和林静涵的脚步声在楼上消失了,把江依依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爷爷确诊轻度中风的时候,她听到大人提过癌症这个词,是一种和中风一样治不好的病症,只能延缓走向死亡的脚步,却不能挽回方向的必然。
他们的意思是,楚叔叔得了癌症……吗……
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她立刻顶开纸箱,碎发都闷湿了。
楚建赫愣愣拿着文件袋站在楼上,看着突然从箱子里慌张钻出的江依依。
林静涵似乎正在房间里整理情绪。
失去反应能力的江依依,傻傻看着楚建赫好几秒,可爱的脸猝然变形,眉毛弯成波纹,她捂着嘴,低头哭了起来。
她从没想过要让楚建赫死,从没想过。
楚建赫的神情慢慢恢复,叹了一口气,看来她是真的听到了。
走了过去,楚建赫蹲在纸箱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汤莹说过,江依依抗拒别人的触碰。
再次涌起浓稠的愧疚,在这个被他伤害到的女孩前,他连为她擦一擦眼泪都做不到。
“对不起。”指缝里,江依依的细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