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顾北......”瘸腿妇女反复念叨了几回,指着顾北胸前的赤色流苏说道:“顾公子这装饰别具一格,倒像是西凉一带的风俗,顾公子是西凉人?”
顾北心下一惊,越发觉得这兄妹俩不只是单纯的有趣,似乎另有所谋,不由得留了一份心眼,咬嘴一笑,说道:“这位大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你都不记得了?子微山下放羊的顾北呀......那年你家的羊群与我的混在一起,咱仨忙活了一下午才分开它们。”
瘸腿妇女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说道:“我何时放过羊,公子看我,哪里像放羊的?”说罢展开双臂左右摇晃,希望别人看清自己是大户人家,并不是顾北口中大小放羊的。
顾北瞟了一眼,笑道:“我瞧着也不像,大姐倒像我认识的一位公主,生来就是富贵命。”瘸腿妇女放下胳膊,低声说道:“这你都能认出来?”
顾北默默端起酒碗,朝妇女敬了一下,轻声说道:“胳膊那么白皙......”
妇女道:“夫君,有人盯上我俩了。”
顾北说道:“我知道,是二皇子的人。缨儿,明日午时,我决定给这帮人一个下马威。”
边上装扮成中年男子的谢柄文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大哥,这不短短两碗酒的功夫,就穿帮了......”长缨拍了谢柄文一掌,说道:“谁能和他一样,总盯着我的胳膊看?”声音虽小,顾北听得却柔情万种。
长缨复又压着嗓子说道:“公子当真是有趣人,不如到我宅子一叙。”顾北拱手施礼:“恭敬不如从命!”说罢摆手招呼小二,小二过来,顾北说道:“这桌的账不要收了。”小二一听这难缠的鬼要走,马上点头答应。顾北又道:“待会店家来,就说按照我吩咐的去做,不必有所顾虑。”
三人出门,钻进一辆马车,长缨半撩开帘子,确定无人尾随,便吩咐赶车人出发。顾北拉住她的手问道:“缨儿,你们怎知我在这家酒肆里的?”
长缨说道:“今早我和谢柄文按你说的去找乔烈,发现乔烈府上来了许多官兵,我一回头,便看见几个尾巴跟着。”
“瞧清楚底细没?”顾北问道。长缨点头说道:“关刀局的。”
“关刀局竟然被段棠所用,难怪他说起话来有恃无恐。”顾北沉思了一下,说道,“看来,我们面前这江湖两大帮派,皆与宫里扯上了干系......恐怕长缨帮不止出现了一个胡有珍。”
长缨点点头,笑道:“夫君,明日午时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谢柄文打断两人的谈话,皱着眉头说道:“大哥,你们到底在说何事,为啥我听得云里雾里的?”
长缨笑道:“刚才不是还挺机灵的吗,这会又糊涂了?我给你说,敬伯伯去西凉前有交代,河界那次开坛讲法,欧阳伯伯杀鸡儆猴,虽威慑了一些帮里的属下,却还是没将叛徒揪出来。希望我们能顺藤摸瓜,整整帮里的风气。”
“那敬伯伯为何发现帮里出了叛徒?”谢柄文摸着脑门问道。
“你大哥开坛讲法,敬伯伯他们只秘密传达帮内首席以上弟子前来,不得透露于其他帮派。河界来了多少人,你又不是没看到。结果,连北国皇宫都惊动了。”长缨又俏皮地拍顾北的马屁,“由此可见,你大哥的号召力有多强了吧!”
谢柄文向顾北投来崇敬的目光,顾北朝谢柄文说道:“缨儿在诓你呢,他们皆是看在我锦囊的份上,才争先恐后前来河界的。”
“大哥,锦囊对他们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吗?”谢柄文问道。
顾北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也看到了,到现在为止,我连锦囊的边都没见过,成日里还得撒谎骗他们,就连皇上也相信,得到锦囊就能长生不老呢!”
“可是,我总觉得大哥你得到浪湖刀,并非巧合,说不定这刀就是锦囊其一呢。”谢柄文猜测道。
长缨提了一下谢柄文的腿:“瞎猜什么?浪湖刀是我父王指点你大哥前去求得的,跟锦囊没有半点瓜葛,痴痴道人原本就是宜妃娘娘的生父。”
“啊?”谢柄文长大嘴巴,“宜妃娘娘的父亲为何对大哥这么好,为何不是我呀,我也想习得大哥这样的身手,叱咤江湖!”
“你省省心吧......”长缨挽住顾北的胳膊,自豪地说道,“你没有他的资质天赋,这先天带来的,和后天努力的,能相提并论吗?”
一听长缨这般一说,顾北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抓住长缨的肩膀说道:“缨儿你记得么,那日曳浪湖上,痴痴道人并没有说话,我却能与他神形合一,这难道是巧合吗?还有,今日我误入宜妃娘娘生前居住过的‘宜兰宫’,恍惚间仿佛看到宜妃娘娘就站在花园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我竟然觉得那个孩子......是我!”
谢柄文一听,嘴巴长得更大了,他使劲一托自己的下巴,关切地问道:“大哥,都说久未人住的宅子、府邸千万不要进入,许多阴魂无地可去,就落户在那里,你不会碰到了吧?”
“呸!”长缨啐了一口,白了一眼谢柄文,说道:“越说越离谱,我还没追究你当初不听我的话,和你大哥一起冒险攀登三界山装神弄鬼的事儿,你却在这里胡说八道起来了,小心我敲掉你的门牙。”
谢柄文赶紧捂住嘴巴,闭口不言。
长缨挽紧顾北,深情款款地安慰道:“夫君......”
不料谢柄文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甚么?”长缨瞪着谢柄文怒道。
谢柄文指着长缨笑道:“长缨姐姐这幅尊容,若要让别人瞧见,必议论说我大哥是贪图你的财富,才屈尊和你好上了的!”
顾北深陷沉思,没听谢柄文说的话,长缨倒是气极反笑,原来她还保持着瘸腿妇女的形象:一张沧桑蜡黄的脸,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眼皮耷拉着,煞是叫人倒胃口。长缨见顾北皱着眉头不言语,小女孩的心性登时涌上心头。
只见她一把扯过顾北,将他的脸掰正,对着自己,狠声问道:“你说,我美吗?”顾北一愣,脱口而出:“当然,缨儿是天底下最美的了!”他眼神的余光看到谢柄文在对面捂着嘴偷笑,正想问他,不料长缨嘟着嘴,不依不饶地问道:“你认真看着我说,我美还是陈萋萋那个小蹄子美......对了,我还忘了问你,那日你去了南平王府,见到她没,为何回来都没和我提起过?说!是不是陈萋萋那个小蹄子又对你示爱了?”
顾北一听,猛地回过神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又听见长缨说道:“你看你,倒是说话呀,是不是有事对我隐瞒了?”
顾北懵懵地看着长缨,弱弱地说道:“我没有......”
长缨“吃吃“地笑了,又拉下脸说道:“不算不算,你到底有没有见她?“
“谁?”顾北问道。
“算啦算啦……”长缨摆手说道,“咱们还是说说明日,你是如何打算的?”
顾北看了长缨和谢柄文一眼,不伦不类的模样着实可笑,但他没笑,因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举揪出所有的叛徒。“到了再说吧......”顾北说道。
马车摇摇晃晃走街串巷,终于在一条巷子的尽头停了下来。三人下了马车,顾北转身看了看四周,清一色白墙青瓦,朱门飞檐。踏进院落,一堵“照壁”映入眼帘。京城里大多数人家的照壁上,以“松鹤延年”、“麒麟送子”、“喜鹊登梅”等图案为主,或在前摆放花卉松竹,或在前置一长几,其上摆一盆文竹假山,以彰显院落主人书香翰墨的气质。
这间院落却与众不同,洁白的照壁上,赫然手绘一副女子画像,翠竹掩映,素手抚琴,落花犹如美人泪。顾北望了半晌,觉得画中女子又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绕过照壁,发现整个院落宽绰舒朗,四面房屋和谐有致,并以游廊连接,院中央开辟了一方沃土,载种着数十簇毛竹,一径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环绕期间,情趣盎然。
长缨率先从一侧厢房出来,只见她已经卸妆梳洗,换上了一套浅紫色衣裙,望着顾北灿然一笑,风情万种不抵一抹娇羞,当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似九秋之菊。
顾北迎上前去,长缨“嘤咛”一声,扑入顾北怀中,柔声说道:“这是当年父王痴情守望宜妃的地方,这些年一直有仆人替咱们看着,夫君你瞧,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说罢搂着顾北从正房开始看起,一间间看过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来到另外一侧的厢房外,长缨拍拍门,喊道:“谢柄文你是不是睡着了,半天都不出来,越发女儿家了......”里头谢柄文应声道:“大哥,长缨姐姐,你们先聊,我给我爹写封家书......”
顾北微微一笑,斜眼瞟了一眼长缨,嘴角泛起一缕坏笑,长缨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嘴,便被顾北一把抱起。
“特意为你换了新衣,弄皱了你得赔我......”长缨将滚烫的脸贴于顾北的脖颈,任由他抱着自己来到对面的房内,顾北抬腿踢合屋门,屋内红烛摇曳,榻间锦衾怀柔,十七年前,西凉王举樽空对月,十七年后,西凉公主春宵值千金。
次日,顾北长缨和谢柄文皆换上入时的衣袍,风光满面地来到酒肆,店家一看到顾北,当下哭丧着脸,垂手站在顾北桌前。
“就你一人?其余的人呢?”顾北呷了茶,微笑着问道。
“嗯......”店家吞吞吐吐,不敢照实说。顾北放下茶杯,抬头望着他:“那就让我来猜猜......有几位家里来了客人,实在分不开身,还有几位身体抱恙,还有外出赶不回来的,也有摊上小官司的,当然,少不了家里夫人临盆的......我说的对吗?”
店家惶恐的点头,嗫嚅道:“差......差不多都被......公子猜中了。”说罢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心想这次我死定了,长老为何偏偏选到我这里来了。不料顾北笑着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
店家听了如释重负,慌忙深施一礼,慢慢退下。
顾北看了一眼气得咬牙切齿的长缨,淡淡一笑,伸手自桌下拉起她的手,说道:“看来京城也和花都一般——沦陷了!不过缨儿你莫生气,这不还有我呢嘛。”又侧头瞧了瞧谢柄文,谢柄文暗暗用手指指着顾北拉着长缨的手,同样咬牙切齿,张嘴却不发出声音:“秀恩爱!”顾北得意地昂首说道:“当然还有柄文呢。”
长缨的手被顾北一握,心里舒坦了不少,却问道:“夫君,不知是何人所为,为何在短短的数月内,长缨帮已沦陷到了这步田地?”
顾北说道:“要想深究,恐怕真得等欧阳伯伯来了,不过眼下,咱们还得等一波人来,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如约而至的。”
“什么人?夫君另约了他人?”长缨问道。
“皇后宫里的人。”顾北说道,“不算约,是恰好遇到了而已。”
正说话间,酒肆外面果然熙熙攘攘来了一群人,叫嚷着闯入店里。
这伙人围住柜台里的店家叫嚷:“昨日里那个收账的小子去哪里了?今儿个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爷几个便在这京城白混了!”
长缨神色慌张地低声问顾北道:“夫君昨日你惹事了?这帮人瞧着就是些地头蛇,摊上他们准没好事。”谢柄文一看架势,也慌忙起身站到顾北身边。
店家不敢应声,只是缩着脑袋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
“哟......不说是吧,今儿个先拿你开刀!”一满脸横肉的锦衣男子叫嚣道。
店家悄悄拿余光看了一眼顾北,手从背后缓缓伸向柜台暗格。顾北朝他摇摇头,直起身来,解开浪湖刀。
人间狼藉须由刀锋书尽。越是难事,其实处理起来越简单,只要你找对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