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凛风呼啸,窗户轻轻颤栗。
在壁炉的火光照耀下......
一番云雨之后,莉安娜枕着穆文斌的臂弯,有些焦虑。
“穆……你要回国了吗?”
“嗯,明天就走。”
穆文斌轻轻点了点头。
“不能留下来吗?”
有些问题是注定得不到答案的,但莉安娜还是问了。
她也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却还抱着无畏的希望,在心里,将这个问题排练了上千遍。
万一他真的答应了呢?这个声音在莉安娜心底无数次地响起。
“不能!”
穆文斌斩钉截铁,丝毫不拖泥带水。
莉安娜的眼眸黯淡了下去,手指抓紧了穆文斌的胳膊。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家庭,也知道这样不好的。可是我,真的很想,你能记住我。”
“穆,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一分重量呢?”
像莉安娜的这种问题,穆文斌听过无数次,他从一开始的温柔耐心到后面的不厌其烦,再从不厌其烦到了麻木不仁。
最后,又从麻木不仁到了返璞归真。
所以,他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说道:“当然会了。”
莉安娜闻言,抑制不住喜悦,在他的胸膛上留下炽热的吻痕,和他的火焰一样炽热。
“穆,你看过《霍乱时期的爱情》吗?”
莉安娜俯在他的胸膛,柔声说道。
“看过。”
穆文斌微微一笑,似乎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他肯定是看过的。
一名合格的绅士,会把看书当做提高自我修养的重要途径。
穆文斌上大学的时候,班上的班花是个很有气质的文学少女。
整天泡在图书馆,高冷得很,谁都不理。
穆文斌凭借良好的文学素养和不凡的谈吐,与她相谈甚欢。
一开始是在图书馆里聊巴尔扎克和莎士比亚,再后来是在床上聊大仲马和契诃夫。
“我觉得,你很像书里的阿里萨。”
莉安娜笑着道。
穆文斌只是微笑,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他以前睡过的女人里,也有人这么说过。
具体长什么样,他都快要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岛国女人,姓海琴,胸口有一颗痣。
“你一定很爱你的妻子吧,就像阿里萨痴情于费尔明娜那样。”
莉安娜说着,言语间有些羡慕。
“岁月匆匆,我后来爱上过很多女人。她们在我的臂膀中问我爱不爱她们,我都会说,爱。但是我最爱的女人,却从未问过我这个问题。”
若是装作深情的样子,念上这么一段话,手里夹上一根事后烟,一定显得很深沉很有格调吧。
但穆文斌不是个爱说谎的人,他谁都不爱,无法说出这么深情的对白。
所以,他只是无言,噙着淡淡的微笑,霸占了她的吻。
凛风掠过雪松林,冻结的尸骸在月下显得凄冷。
窗格里温暖的火光远远地看去,像是黎明中的灯塔。
两人瘫软在床上,相拥而眠。
在这个特殊又平凡的夜晚,穆文斌又梦到了以前。
……
无数的白色丝线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庄园都封锁在里面。
所有人,都像是被蛛网困住的飞虫,无处可逃。
年幼的穆文斌和穆程,还有妈妈跻身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似心跳,又似鼓声的巨大响声在耳边响起,极具韵律感。
那些白色的丝线都随着那怪异的心跳声而缓缓振动。
顺着声源看去,穆文斌能看见,那个巨大的茧正在不断塌缩,似有某种未知的存在要破茧而出。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会来啊?”
穆程红肿着眼,抱紧了妈妈,满是担忧。
“放心吧,爸爸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别怕。”
苏晨温柔地笑着,尽管她的腿已经被那些结茧的丝线割得鲜血淋漓,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她仍旧是温柔的。
“已经过去两天了,他要是真的想救,还会等到现在吗?”
穆文斌对此不置可否。
“傻瓜,别瞎说,你爸爸是不会放弃你的。”
苏晨严厉地看着他,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妈妈,我饿,还好渴!”
穆程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苦着脸说道。
“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苏晨一脸心疼,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眼角浮现出泪珠。
她心里也许知道,穆青云可能不会来了,但还是固执地坚持着。
“首长,古神胚胎中的生命迹象越来越强烈了,很快就要破茧了。”
副官忐忑不安地道。
穆青云沉默了片刻,问道:“前去搜救的人呢?”
“古神结茧的那些凝华丝,具备极高的魔法抗性和坚韧度,没办法清理,除非动用超阶以上的魔法。”
“可是……可是那样,就意味着庄园里的人……”
副官抬起头看了穆青云一眼,立马低下头,欲言又止。
“放弃搜救,一同清理掉吧,坚决不能让那个古神的茧孵化。”
穆青云哽咽着,指甲嵌入了掌心。
“是!”
副官收到了命令,心情也很是沉重。
无尽的炎火从天而降,像是太阳坠落了一般。
聚集了古神魔力的凝华丝开始灼烧,蛛网开始溶解。
浓烟阻断了视线,火光将天边烧成赤色,纷飞的灰烬与火星如赤色的火雨飘落。
藏匿于茧中的魔物,在烈焰的焚烧下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吼。
“他连我们,一同放弃了。”
感受着那股灼热的高温,穆文斌淡淡地道,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于年纪不符的成熟。
“妈妈,爸爸是要把我们一起烧死吗?”
穆程抱着苏晨的胳膊,哭得特别伤心。
“傻孩子,有妈妈在,不会有事的。”
苏晨温柔地笑着,抓紧两个孩子的手,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起身。
天花板上的吊灯不堪重负,坠落在地,木材噼啪作响,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文斌,茧丝被火焰熔断了,赶紧带着妹妹往外跑,快!”
说完,她便将两个孩子往外推,释放出自己的冰系魔法,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道路。
穆文斌没有任何地犹豫,没有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也没有说什么“你跟着我们一起走”这样的傻话。
他只是拉着妹妹的手,在苏晨开辟出的道路上奔跑,头也不回地奔跑。
“这就对了!”
苏晨欣慰地笑了,他希望这个孩子永远不要回头,就这么走下去。
但是又希望他回头看看,记住她的模样。
纯净的冰花在火海中盛放,直至凋零。
穆文斌最后回首看见的,是苏晨欣慰的笑脸,还有将她吞没的火浪。
狼孤独深邃的眼睛,怒视着烈火与长夜。
浓烟熏得他睁不开眼,烈焰焚身的苦楚让他饱受煎熬。
可他仍旧没有倒下,背着身后的女孩,一步一步,踏着脚下坚实的土地。
“妹妹,不要睡……不要睡……坚持下去……我会带你……出去的……”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疼痛,他不知道在烈火中行走了多久。
他看见了好多死去的人,平时恭恭敬敬地叫着他少爷,看他一眼都会脸红的女仆,是叫琳琳吧。
全身燃烧着火焰,一边哭,一边绝望地奔跑,然后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负责庄园里修剪草坪的爷爷,被压在坍塌的房檐下,竭力地将孙儿往外推。
还有平日里非常老实本分的仆人,临走之前,不忘从苏晨的房间里顺走值钱的珠宝。
他养了很久的大黄狗,一边冲他叫唤,一边燃烧着,在火海中为他引路。
最后再也爬不起来了,只剩下低声的幽咽。
到处都是死人,没有一个活着的,空气中满是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融化的地面灼热滚烫,像是粘稠的沥青,想要竭力挽留他的脚步。
他不敢停,只能继续往前,逃离死神的镰刀。
……
窗外的风停了,洛丝带来的影响正在缓慢消失。
穆文斌睁开眼,看着倚在身上的莉安娜,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谁也不知道穆文斌当时是怎样从火海中走出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穆文斌没有回忆,也没有去深究这个问题。
亲眼看着母亲葬身火海,经历了人间地狱,对生活这种东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挤出热情。
他放浪形骸,玩世不恭,整天嘻嘻哈哈,躺在情人的床上,没准还会叫错名字。
但他很顺从,也很“乖巧”地服从了父亲的安排,和一个不爱的女孩结了婚。
穆文斌也记不清这辈子睡过多少女人,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阿里萨,没有能让自己的小兄弟保持童贞的费尔明娜。
所以,和谁结婚都无所谓。
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头种猪,负责下崽就行。
而且,他觉得那个和他结婚的女孩子长得漂亮,玩起来还很带劲,所以他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原则贯彻到底。
穆文斌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应该就是下了一个好崽,还捡了一颗好白菜。
在那个似曾相识的夜晚,同样是在一片火海之中,他看见了那个少年的眼睛。
像狼一样,孤独深邃的眼睛,和他是如此相像。
所以,他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对他说道:“跟我走吧!”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那个孩子跟着他走了。
“该回去了吧,也不知道那小家伙和紫薰相处得怎么样。”
穆文斌喃喃地道。
或许是出于寂寞,他叫醒了身旁的女孩,用一种粗暴,却又不失情趣的方式。
“穆,还要再来吗?”
莉安娜双眼迷离,发丝微微有些凌乱。
“算是为我践行吧,可以吗?”
穆文斌轻轻地道。
“当然可以。”
莉安娜微微一笑,钻进了被子。
“玛莲娜!”
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个在法国参加舞会的时候遇到的名媛。
“嗯?玛莲娜?”
莉安娜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看过吗?女主人公叫做玛莲娜。她的美,就像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所有的男人都为她魂牵梦萦,你就和玛莲娜一样美丽。”
穆文斌微微笑着,身为一名绅士,叫错女士的名字,真是失职呢。
莉安娜闻言,笑意更甚......
第二天一早,莉安娜还在熟睡的时候,穆文斌就已经起床,对着镜子整理起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好像他那一身行头永远都不会脏。
在胸前的插话筒里别上了一枝红玫瑰,他给莉安娜留了一封空白的信。
仔细想了想,觉得她实在是不赖,他又从插花筒里取下了红玫瑰,在信里添上了一句话。
随后,他就轻轻掩上门离开了,就连正式的告别也没有。
“吵到女士睡觉,不符合绅士的自我修养。”
穆文斌如此想道。
悄悄是别理的笙箫,穆文斌觉得徐志摩这句诗写得真好,尽管他很瞧不起徐志摩的为人。
抛弃原配妻子去找情人,渣男!
穆文斌觉得自己是有原则的,因为他在找情人的时候没有抛下妻子,所以他觉得自己不是渣男。
莉安娜醒来之后,没有在身旁看见穆文斌的人影。
随后,她便意识到了什么,释然一笑。
终归还是露水情缘啊,但她又不后悔。
和穆文斌这个人相处,很舒适,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无比地舒适。
她看着桌上的玫瑰花和洁白的信封,缓缓起身。
信封拆开之后,只有简短的一串钢笔字。
“我想用一枝玫瑰纪念你,美丽的女士。”
字迹潇洒浪漫,又不失大气。
写得一手好字,同样是绅士的自我修养。
尽管这句话,他对很多女人写过。
其意义并不是纪念,大概就和五星好评差不多。
本来穆文斌是不想给好评的,他觉得三星最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