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坤是越战越酣畅,万科却是有苦说不出来。表面上看他们二人平分秋色,实则他握着剑的虎口酸涩发胀,体内真气迅速消耗,隐隐有力竭之势。
三百里来回奔袭,本就人疲马乏,却能力挑巨石,单挑对剑,一点都没有颓废征兆,反而越挫越勇,这个人武勇非凡,实在非常人能及。
心里发寒,暗道今日恐怕要丢脸了。
在场中人大多只是平民,何时见过这样的武艺比斗,往日乡邻间打架斗殴和这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小孩儿过家家。
大家屏住呼吸,连拍手叫好都忘了。
旁人看不出好赖,几个头领却哪里看不出来。眼看万科隐隐落在下风,恐怕是要败了的时候,许坤突然撤剑,“罢了罢了,打了这么久还是平手,把老子都打饿了!不打了不打了!”
竟然率先停了战斗!
若是再晚一瞬,万科的剑可能就要脱手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许坤,默不吭声地来到篝火前。
许坤抓起一壶烫好的酒扔给万科,“干了!”
两人咕咚咕咚狂喝一气,居然当众莫名其妙泯了恩仇!
史秸看得心惊胆战,见战斗停止,不由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好笑起来。雄性世界的法则,真是和逞凶斗武脱不了干系,什么是非恩怨,没有干上一架解决不了的。
不过这样也好,搞定了刺儿头,以后工作就会好开展得多,再不像之前那样明里暗里处处受阻。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史秸再次看了看夜色,心想那家伙多半是吃酒吃醉了,今晚恐怕不能前来,起身欲去锁了窗户,却发现被人从外头拉着阖不上。但要顺势推开,却拦住不让推。
看来果然吃醉了,有心情逗弄人了。
史秸就扔下,回身窝进被中。
许坤从窗台上跳进来,带来一室冰寒,回身关窗看到插销,啧啧两声,“防谁呢?!”
关了窗,大跨步路到罗汉床,看到小炉子上水壶开得正欢,自己动手泡了杯热茶饮下,“性子还是这样急,外头怎么就传出你糯米婆婆儿(注:软弱没脾气)的流言。我见过的人当中,数你最会两面派,你不去军中当细作真是可惜了!”
史秸没空跟他贫嘴,“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拿到的职务,皇帝又是什么样的人。”
提到这个许坤就不由得佩服史秸。
歪到脚踏上,“你猜想得八九不离十,皇帝还真有收拢皇权一家独裁的意思。”
史秸切了声,“这不人之常情嘛,谁都想做那一言九鼎之人,可不想受人掣肘!君主本就是天下第一,却要看臣子脸色,是个人都不会干。”
“不过有一点你却料错了,皇帝其实并没有把隆港放在头号位置上。我进宫他连问都没问这个,全部的焦点都在治国理政上,还问我要怎么解决困局,怎么让君权一家独大。”许坤恶寒,“我就是个爱打架生事的纨绔,连秀才都是侥幸得来,如何懂什么治国理政。要不是老听你和我念叨这些玩意儿,我简直是一个字都答不上来。一路上准备的关于隆港的说辞一个都没用上,全在回答一些摸不着边际的问题。我第一次正式面君,心里一慌,嘴上没把门儿,就把你日常说的那些话抖落出来。事后想起来,我怕是真的闯下了弥天大祸啊!”
许坤忧心忡忡地道:“我虽然不大在意名声,可说的那些话,无论是哪样都要让朝野震动,除了顶头坐的那个,其他人都要动了根基。如今想来真是后怕。若是被我家状元公知晓,轩然大波都是小事,把我除族都有可能。千古的罪人,就是我咯!”
许家称得上是儒家之首,桃李满天下,自来奉行的是君臣相互制衡的理念。许坤这样干,称得上是家族的叛徒,几乎是和整个朝野为敌,怎么可能不被群起而攻之。饶是许坤艺高人胆大,也不禁心有戚戚焉。
史秸听了,一笑,“怕什么!你不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有旁人!皇帝早有此心,不过是需要拥趸而已!你不主动找上门去,他也要想尽办法找上别人!此拥趸堪比支持上位的拥立者,只要做成,妥妥的皇帝心腹,前途不可限量!历史的齿轮谁也抵挡不住,只有认清现实抓住机遇者,助它一臂之力才得以苟存!”
许坤道:“君权得不到制衡,一家独大下,如此不是有酝酿商纣杨广的前提。若演变成最坏的结果,我大概要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了!纵然得到了高位,恐怕也是高处不胜寒,孤臣而已。”
“孤臣尚可保命,群臣命悬一线!天下是皇帝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子是抵挡不了君主的!”
许坤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脚踏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此拉锯战何时能休?”
史秸叹道:“除非改变国体政体,没有阶级之分,人人平等,那大概有可能!这个话题太大了,不是你我能左右,还是顺应历史,好好地让自己发光发热吧。皇帝既有此心,改革势在必行!你要想的是,怎么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政治动荡中存活下来。”
许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就不要搅和到这里头来了,好好地当我的纨绔,混吃等死不是挺好吗?”
史秸笑道:“那你可以忍受旁人的鄙视、白眼和看不起吗?屈居庶枝之下,在家族中没有发言权,在仕林中没有一席之地,甚至因为没有出身,见到比你高一级的人就需要下拜磕头见礼吗?”
许坤呆住。
“你不能!所以你只有冒风险,只有向前,甚至是魅君!你除了抓住机遇勇往无前,别无选择!”
史秸安慰道:“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觉得的凶险,却不知在别人眼中,那是有多风光荣耀!老百姓不懂便罢了,那几个有职级的官员看你的眼神都变了,你没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