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我也随之站了起来,毓儿眼下钻了牛角尖,是油盐不进了,谁说的话,都听不进去,他只相信他自己的观点,他自己的正义,却忽略了更多。“我没有说不应该!错了,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是姜国几个人的错,为什么一定要无数无辜的百姓来付出代价呢?!”
“什么?这是什么话,怎么会牵连到无辜的百姓呢?”
“你自己想想!”我戳着他的胸口质问,“一旦公开真相,姜国国君无能,对外,他得罪了陈国,对内,他失信于自己的国民,势必引来讨伐!底下的百姓看不到这一点,你也看不到吗?在无数穷苦百姓的眼里,姜国错杀初五,放走了陈国灼大人之子,他们自然站在初五的角度上,为什么?!因为他们和初五一样,都是穷苦无助的百姓!他们理所当然会代入初五的感受,要为初五讨个公道!可是呢!这个公道讨到最后,是老百姓占便宜吗?!不过是给了更多贼人以可乘之机!让姜国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受人讨伐。大军踏入姜地,残杀的是那些大人们吗?不,只会是无数老百姓死于刀下!”
所以,这件案子,不能公开。
毓儿很挫败。
他冷笑,“是吗,说来说去,这件案子白查了,初五白死了。他活该长着一副和灼大人之子一样的脸,就该为别人的错付出代价,牺牲他的命?!娘,你不觉得初五太可怜了吗?!到现在,他的妻子,他的弟弟......他们都还不知道初五已经死了!他们都还在等,在等初五回家!可是初五呢!?初五被杀,他的尸首还被带到了陈地,被冒充是灼大人的儿子,下葬!他连一具尸首都回不来了......我们呢,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查案不是一时脑子发热就能做的。推理,这世上有无数人,每天发生无数的事情,不管大事小事,都有无数的人在进行推理。为什么只有我们今日站在这里,担负起这件事了?!不是因为我们比他们厉害,不是因为我们的推理就毫无破绽!而是我们,要担负起更大的责任,以万千百姓为本,懂了吗!”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把他推倒在了一边。我真的很生气,“谁说我们做不了?!案子都已经查到这一步,我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亲力亲为的证实了,还得到了隼仪的口供证据,做不了?!这世上没有做不了的事情,一条路堵住,就不走了吗?非要跟这一条走不了的路死磕下去,有什么用?路会自己通吗?它会告诉你,是它错了,它不该堵上?!我告诉你,你要是什么事都只能看到脚底下这一步,那这件事你就不要做了!你不止会害死你自己,你还会害死更多的人,想要保护别人,首先要学会保护你自己,不是脑子一热就是热血就是爱心,事事都要看结果!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学会忍耐!”
胸口处极其不适,很难受,方才的一阵怒火,让我有些失控了。毓儿的性情还不够沉稳,他所经历的事情并没有教会他该如何隐忍。这种弱点,会在不知不觉中要了他的命。他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忍耐,还能怎么忍耐......我明明知道真相了,我知道初五是怎么死的,我知道是谁杀了初五,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忍耐,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忍,一直忍一直忍一直忍......”
毓儿的眼眶通红,这件事给他的打击不小。真相就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和真相关在一起的,却是一只凶猛非常的野兽。把手伸进去拿真相,它就会咬掉我们的手,如果拆掉笼子去拿真相,就会把这只野兽彻底放出来......
公道,说着简单。
可一旦与私己的利益挂上钩,每个人都可能是和真相关在一起的野兽。
“......”我叹了口气,今日他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经历过的。人总是要经历之后,做出一些牺牲,才能一点点的学会成长。错误,总是不可避免的。争吵过后,把心里所有想说的话彻底发泄出来,我的情绪也逐渐平稳了很多。“中华文明,据说有五千年历史,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点一点的......周朝,包括西周东周,诸侯,包括春秋、战国......从公元前1046年到公元前256年,将近八百年的传承,他不亚于历史上已知的任何一个朝代。可你知道,周朝在历史上刚刚留下了多少痕迹吗?”
毓儿的怒火之后,人也沉寂了。
“......因为它距离后世文明相当之遥远,所以留到后世可以考证的历史资料,少之又少。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没有人知道,别说我们了,那位权倾朝野的灼大人又如何,他在姜国都能只手遮天,自己的儿子杀人犯了死罪,他都能把人换走了。可是在后世的历史里,却连今日的一个字都不会有,甚至,许多诸侯都未能在历史上留名,更不要说他们生平在位时做过了什么,后世的人,只能通过挖掘这些几千年前古人的坟墓,去寻找每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可能是在他们后世子孙的墓里,找到传承的记载,然后知道‘噢,原来这诸侯的身份是这么传下来的,在他之前还有一个什么什么的诸侯。’后世的人,只会根据他的谥号来推断,他生平经历了什么,做过什么。多少人啊......你现在放眼望去,就这个村子里,有多少人?但是这些人,只会是在淹没历史的黄沙中,成为陪葬。留不下一个名字......”
就像初五一样。
不管他是初五,还是灼大人的儿子,历史上不会因为他这么一个人,就留下只字片语。最终都是覆灭在时代的进程之中......
“我们为死人说话,可是活着的人,也同样重要。不能为了一个死人,就牺牲更多的人。”我伸出手来,轻拍他的肩膀,“你现在觉得很难接受的一切,都是我曾经接受的。我以前比你还倔,我比你更执着,可那又怎么样......正是因为我们身份的特殊性,所以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要更加小心才行。我们的一点点小事,都可能为其他人招致无妄之灾,你愿意看到更多的人,因为你的选择而失去他们的一切吗?只是因为,你想替一个人做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