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个瞬间静止。
寒光一闪。
数分钟后,赵瑞走出图书室。
她的神情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温柔,而是眼中带着强烈的坚毅。
最先察觉她变化的是慕容。
“你是赵瑞,还是赵丽?”他问道。
“赵瑞,但又不是之前的赵瑞。”赵瑞淡淡道,“丽和我再度融合了。”
慕容难得露出了笑容,“这很好……我们该启程了!”
陆晨一脸懵逼,心觉还是别问了。
他们就此前往绿石堡。
破城堡旁边那条路还是那么的恶心。
乌鸦盘旋,粗劣的嘶哑蹄鸣来回起伏。巨大的荆棘从乱石中生出,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是湿冷的淤泥和苔藓,毛虫在鞋子上来回蠕动。
三人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不一会便来到了那个小小的洞口前,接着依次钻入。
洞中似乎比之前来时还要黑暗,走了一会,陆晨想告知慕容和赵瑞注意,却猛然发现他们不见了。
“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幻觉吗?”
他只能先硬着头皮继续走。
但和上次不同,这次他没走到巨石横生的天井,而是来到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前。
“再活一次如何?看看当夏国被西方所占领的世界吧……”
在青铜门缓缓打开的同时,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传来。
“如果你还能保持自我,那我便接见你。”
陆晨并不知道,这是神只莫托莫德的一个指引。
闯过心魔获得灵视只是第一步,相当于获得了能看到青铜门的资格。如果没有灵视,那等待他还是巨石天井。
巨眼怪实际上不过是个幻觉。陆晨上一次本质上是被幻觉杀死的,也就是自己被自己吓死。
绿石堡内所存在的真正的神只莫托莫德的一部分的真身并未显露。
而青铜门后,所存在的,是陆晨潜意识中的世界。神只之力会将一切具现化。只有过了这关,才有资格见到神只莫托莫德的一部分的真身。
恍然间陆晨被女声吸引,走进门里……
再回过神,眼前的景象已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眼前,顾卫正闲来无事,靠在躺椅上看武侠小说。
而陆晨自己正握着笔,在练书法。
这是怎么一回事?陆晨自问。
但渐渐地,原先的记忆,慕容、赵瑞、苏沐、皇甫明,死去的父亲,北原村、临和、新平县都开始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截然不同的记忆。
陆晨原是一普通农户之子。他自幼丧母,九年前发生战争,父亲应征入伍,了无音讯,当时九岁的他本应孤苦生长,所幸缠住一过路旅人顾卫,顾卫看其性情讨喜,便收为弟子,这才免去无依之苦。之后顾卫带着女儿和陆晨四处漂泊,或许是厌倦了旅程的疲惫,终在一较为和平的小县城桂城安顿,开设铁匠铺,已一年半之久。
“阿晨,去打二两酒来,记得是老吴家的。”
“师父,你这大白天就喝酒,小心变酒鬼。”
“又没生意,不喝酒作甚?”顾卫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从怀里掏出一贯铜钱,丢在书桌上,“习字是好,不过你也窝两天了,别说为师小气,多下来的钱和阿文去买点吃的喝的。”
“哇,今儿个咋这样好!”
陆晨喜出望外,连忙放下笔,把铜钱塞进衣兜里。
“带你妹妹出去玩玩吧。”顾卫打了个哈欠,又靠回躺椅上。
“阿文阿文,”陆晨走进后院,朝顾文挥手,“师父给铜钱了,咱们出去玩。”
“真的吗?”顾文看到陆晨,从秋千上蹦下来,“爹爹这小气鬼竟给钱了,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呢。”
或许是因为皮肤黝黑,脸上又有胎记,所以自小被邻居小孩戏弄嘲笑的缘故,顾文年岁不大,却练就出了一副毒舌。
“本公主的骏马在何处?”顾文向陆晨昂了昂头,摆出一副神气的模样。
“唉……多大了还要玩这个。”陆晨嘴里抱怨,却又立马转身蹲下,“骏马在此,公主请上马。”
顾文三步并两步,扑地一下跳到陆晨的背上。
“抓紧!”陆晨耸耸顾文,一路小跑起来,“走咯!加速加速!”顾文一颠一颠,欢快地笑着。
顾卫见状,啧了一声,“哎慢点!小心摔着你妹!”
待听不到俩人喧闹声,他探出门外,见两人已不见踪影,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总算能偷偷享受一下子。如此想着,他把铺子门拉上,静悄悄地上锁,然后转身走向放在阴暗角落的柜子,从里面的暗格里翻出了一本书。书似乎有些年头,发黄发皱,书封面上写着几个清秀的字——四季春宫图……
来到街上,陆晨发现今日街道上稀稀落落,不同往常熙熙攘攘,而且有几队差役,正似乎在挨家挨户盘问什么。
陆晨正纳闷之际,顾文拽了拽他的衣袖,“哥,我想吃糖服芦。”
“那个字念葫,不念服。”
“说错了嘛……”顾文撇了撇嘴,讽刺地说,“你识字多可真了不起!”
“好啦,给你去买。”陆晨走到小贩面前,指着插在草把子上的糖葫芦,“来这串最大的。”
“好嘞。”
“老徐头,这是咋了,咋这多官员呢?”
“你老头子没和你说啊?新县长明天上任,他们在盘查呢。”老徐头压低声音,笑笑说,“就是装模作样一下,怕明天没人去,想多喊点人。”
“这样。那就没啥事嘛。我还以为咋了呢。喏。”
陆晨从怀里掏出铜钱,递给老徐头。
“哎呀,不用啦,前两天俺家里的凳子还是你师父给修好,没收钱。这我哪好意思问你要钱呀,尽管吃去就是。”
陆晨闻言,本想客气一番,结果顾文等烦了,上前一把夺过糖葫芦,自顾自向前走,他只得向老徐头连说几个谢谢,快步追上阿文。
“你这丫头,人家都没收我们钱,好歹让我客气一下吧。”
“哼,谁让你慢吞吞的。”
“臭丫头,你跑什么……”
“来呀来呀,追到我就跟你赔不是。”
“你慢点,小心噎着。”
他们嬉笑追逐,没几步路就到了吴记酒肆。门口有几个小家伙正蹲在地上斗蟋蟀。顾文跟着陆晨一道长大,所以自小很喜欢玩小男孩玩的玩意。她蹲下去,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陆晨由她去玩耍,自己走进酒肆,将酒壶放在柜台上,“吴掌柜,来二两……噢不,四两酒。”
“今儿咋弄四两?”
“这不是晚上和师父喝点嘛。”
“兴致怎这样好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几句。他接过装好酒的酒壶,笑呵呵地向掌柜道别,可脚刚踏过门槛,便眉头一皱。
外头斗蟋蟀的小家伙们已不见人影,只剩三个痞里痞气的家伙站在顾文面前,手拿他刚买的糖葫芦摇晃。顾文则眉头紧皱,眼中带泪,十分委屈的样子。
陆晨认得他们,带头的叫皇甫明,是城里捕头皇甫辰然的长子,剩下两个是他跟班,这仨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喜欢到处欺负人。没想到现在欺负到阿文头上,这怎能忍?
“你们作甚?”陆晨快步上前,将顾文挡在身后,“连小孩子的糖葫芦都抢,丢脸不丢脸?”
“抢?”皇甫明哈哈大笑,“明明是这小丑八怪送我吃的,说孝敬小爷,怎么就是抢了呢?”
俩跟班坏笑着附和道,“是啊,明明就是她送给我们大哥的。”
“明明就抢走的!”顾文气不过,终于骂出了声,“你这个小眼睛的坏蛋!说我丑八怪……你、你眼睛睁着和闭着一个样!”
“你他妈的……你说谁小眼睛呢!妈的这死丫头!”
皇甫明怒火上涌,身子一倾就想抓顾文,所幸陆晨一把拦住,将其推开。
“干甚?敢推我?你妹不懂事,我替你教育教育!”皇甫明嚣张地说,“不知道我爹是谁啊?你再拦我信不信连你一起打,顺便给你爹的铺子加个税!”
“你别欺人太甚!”
陆晨攥紧了拳头,但是又猛地想起之前打架后被顾卫惩罚自己的惨状,那句“教你本事不是为了让你去和人随便打架的,再打架我就废了你!”在脑海反复回荡。
他只得松开拳头,妥协道,“好好……陈大哥,是我不对,糖葫芦你收下。你消消火。”
“哥,你怎这样!”顾文显然不想陆晨低声下气。她知道以陆晨的武功,打几个小混混不成问题。
“别说了,哥再给你买一只便是。”陆晨转过身子,压低声音对顾文说,“打了架,师父会打死我的。我们还是快走。”
他边说着,边推搡顾文。
她也回想起那惨状,到底是不舍得陆晨挨顾卫的惩罚,这才一心准备开溜。
可谁知皇甫明这厮脾气上来,就不容易下去,何况跟班在场,面儿可不能丢。
“站住!我可让你走了?我火气都没撒就想走?你给我站好咯!让小爷散散火再说。”
皇甫明随手把糖葫芦丢到地上,摩拳擦掌。眼看这皇甫明不肯作罢,陆晨一衡量,觉得这家伙的拳头比起师父的来肯定有如棉花一般,挨几下倒无妨,便马上装出一副怂样来。
“明哥,要打你们打我便是,只要不打我妹妹,怎么打我都行。”
可顾文哪舍得哥哥挨揍?她一下跳到陆晨身前,张开双臂。
皇甫明见此,嫉火上涌。他在家中并不受待见,从未感受过家人亲友间互相保护之情。眼看他已撸起袖子,抡起拳头……
“住手!”
突然后来传来一记厉声,吓得皇甫明身子一跳。
“谁啊?竟敢……”皇甫明刚一回头,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巴掌,摔倒在地,“你妈的敢打……王王王王叔……王叔怎么是你啊!”
“你这混账!你在作甚?知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来者是桂城辅佐官王受城,他指着皇甫明鼻子骂道,“混账东西!要是搞出什么事情来,西国人怪罪,你以为你爹能护得住你?我的乌纱帽都不一定保得住!赶紧带着你人滚!”
“是是,我这就滚我这就滚,王叔别气别气。”
皇甫明灰头土脸地带着吓懵的俩跟班夹着尾巴开溜。
王受城不忘再补上几句,嘴里骂骂咧咧,接着又回过头,气指陆晨和顾文。
“还有你俩!惹谁不好,要去惹他,不知道他爹是捕头吗?也赶紧给我滚!明天我去你家铺子检查时好好跟老顾说说,怎么教的真是。”
“明明就是他不好……”顾文嘟哝着。
陆晨赶紧让她少说两句,向王受城赔罪,自己也一道行礼。王受城叹了口气,挥挥手,嘴里念叨罢了罢了,示意他们赶紧走。
陆晨边走边对阿文说,“今日之事不可告诉师父,不然讲不定又要责罚我了。”
他嘴上说的很怂,但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心想着如果逮到机会的话,可要让皇甫明这小子吃点苦头。
桂城是夏国旧称,行政区划为县,最高长官自是县长。
原县长卸任,新上任的县长名为莱恩·米勒,是西国贵族子弟。他个子瘦小,高鼻梁却眯缝眼,三十已秃了顶,跟高大英俊毫不沾边,戴上金丝眼镜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所幸他常面带笑容,给人感觉倒是几分亲切。
清晨的接任仪式上,桂城三分之二的老百姓都去捧场,但莱恩却对这种形式主义不感兴趣,早早结束仪式后,和佐官王受城前去体察民情。
兜兜转转一番,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莱恩甚是满意,放松下来的他想起一件事尚未处理。
“王佐官,城里有没有手艺好的铁匠?”他问。
“郡长大人是准备……”
“想保养一下我的佩剑。之前工作的地方没有好的铁匠,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那可以去顾家铁匠铺,他铺子里人少,接不了大单子,但手艺不错,正适合。”王受城笑嘻嘻说,“就在前边,本来也快到了。”
此刻顾卫正和往常一样,闲来无事瘫在后院里晒太阳、看小说,听到外头有人喊门,便差使陆晨接客。陆晨刚一出门便愣住了,他哪看过这阵仗:十来个穿着官服的人站得笔直,其中有夏国人也有西国人,王受城站在一位穿着华丽的人物身边,态度毕恭毕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