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脸。
用厨艺打人脸?
这般事体,此等操作在贞娘这里是不存在的。
冯家根本就没给她这个机会。
翌日,冯汉文就打发人来请黎家人了,是以冯汉文的名义而不是冯家。当时,黎定魁还在跟黎定山说直接提礼物登门拜访的注意事项,冯汉文的人就提前到了。黎定魁原以为冯家对菜谱看重才如此殷切的,还打趣黎定山走了好运道能有机会真的和冯家攀上关系,可来人说请他们去冯汉文的住处吃顿便饭时,他不由得心下纳罕地看了黎定山一眼,却不好当着来人的面多问。
待冯汉文那边下人回去了,黎定魁同黎定山说了下自己的疑惑,见黎定山忐忑不安,焦灼得一直打转,就不为难他了,安抚道:“兴许这位冯老爷怕咱们失礼,特意提前叫咱们过去,你别多想。”
贞娘这边也知道冯汉文派人来了,还知道他除了请自己和父亲之外,还特意点出请女眷们也去。她也觉得这事儿透着怪异,冯汉文这般主动得有些异常了,早前一路同行他甚少提到菜谱的事情,仿若什么时候开始教做菜都无所谓一般,如今……不过也不知他是如何安排,贞娘就不多猜度了。
但是,看着肖氏面对古婶一副雀跃的模样,她心中不由得摇头,只怕此行不见得如肖氏所想,能够有什么见识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子叫自己脸上有光。
这是出于她的直觉。
果不期然,黎氏一行人到了冯汉文家,冯汉文并不急于让贞娘教人做菜,而是如同平常待客一般,他负责招待男客,而他的妻子黄氏负责招待肖氏、古三娘以及贞娘和燕娘。
肖氏担心人家不好意思提让贞娘教做菜的事儿,特意提醒了黄氏,黄氏却笑着说了一通话。话里的意思是,冯汉文一早就打发人把菜谱送回来了,他们已经找人试做过了,做出来的成果不差,而黎氏一行人今日就好生当客人,尝尝冯氏做出来的成品便是。
这番话说的委婉,却让肖氏等人更加忐忑,几乎是坐立不安。古三娘是城里人,虽说不常与黄氏这等在当地来说算是高门大户的世家女、世家妇打交道,却比肖氏多了几分淡定,可眉目之间依然显露出不少焦色。
冯汉文这边跟黎定魁和黎定山说的是,刚好本家有个厨子会做蜀地菜,对贞娘给的这个菜谱比较熟悉,试了几次味道就出来了。话说的很委婉,但是意思很明确了,那就是贞娘家这菜谱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他已经知道了是来自蜀地的菜式。明着说的委婉客气,黎定山一根筋听不太出来他要内涵的话,可黎定魁这个老生意人却充分体会到冯汉文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他怀疑黎家这方子来路有点故事,也觉得物无所值,但是他不计较了。
黄氏这边聊着聊着就聊得肖氏等人当即变脸了。她暗搓搓地表达了怀疑,怀疑肖氏这是拿了贞娘亲娘冯氏娘家的方子来卖,可别惹上什么麻烦才好。
肖氏本就忐忑不安中,听得这话顿时怒火中烧,想要说方子不卖了,可想想钱,又想想一些银子已经借出去了,只得暂时按下情绪,好生跟黄氏分说。这个银子借的不是别人,是汪村她亲姐,汪村姨妈家要娶媳妇,又盖房子,外头欠了不少钱。肖氏上杆子把银子借去的,总不好问她要,再说进城也花了一些的。
古三娘听得心惊肉跳,她不像肖氏因为被怀疑污蔑而怀疑,从旁的角度思量这个问题,已经意识到冯家对这次买卖并不那么如愿。这事儿弄不好,黎定山家得了不好处,还可能被冯家恼上呢。她心下有些暗暗后悔跟来了,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尽量描补。
贞娘将几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各种念头在心里翻了好几个来回,暗暗揣度,莫不是冯家内部有斗争,有人借助冯汉文买她家菜谱的事儿生是非,还得手了,冯汉文两口子心中不忿,却不好明着拿他们出气?
可别说,贞娘还当真是真相了。
说来这事儿有凑巧。
菜谱之事儿,冯汉文本觉得能得本家那边一个青眼,做了万全之备。他没回县城,菜谱已经以文字形式被送回冯家了。
而冯家五房的冯七老爷,刚好有个朋友来访。这朋友不是一般人,而是前朝御厨的徒弟,谢东来,江湖人称谢一刀。
端看这称号就知道刀工非凡了。可作为御厨的徒弟,年过五旬,干了一辈子灶台上的勾当,还曾走南闯北过,怎么可能仅仅是刀工非凡?他自然也擅长调味,又在江湖上闯荡过,不敢说博众家之长,但对时下厨艺的见识绝对在贞娘之上。
谢一刀与冯七老爷有旧,一起闯过土匪窝,性情相投,去年起了退隐之心,被冯七老爷再三相邀,这才前来的。
他一来就听闻冯家得了少见的菜谱,凭着自己的江湖地位,趁机一探。紫苏茱萸炒田螺肉、水煮鱼的做法没见过,但是菜谱里面的整体做法特色偏蜀地菜式,他确是知道的。他这次出手,也不全是揣度这菜谱来自蜀地,也夸了田螺肉做法少见之类的话,可听在有心人耳朵里,那就是冯汉文办事儿不咋地,见识不足被山里野夫给骗了。
冯汉文一回家,就得了不少冷嘲热讽,面上不显,心里却快气炸了。但是方子已经花钱买了,还当着不少人的面,这口气也只能暂且忍下来了。
如此这般,这顿饭自然吃得不那么体面,黎定山没经过这等勾心斗角,出了冯汉文家还傻懵着,肖氏只顾生气了,一家子也就贞娘想后续会不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黎定魁两口子比黎定山两口子有些见识,古三娘悄悄跟肖氏说了冯家人的态度以及可能对冯、黎两姓造成的影响。肖氏肉疼地道:“难不成要把卖方子的钱退还给他们不成?”
冯家肯定不会要的,若是退还了,那才是真正得罪人了。
古三娘看肖氏不懂这里面的道道,几乎是掰开揉碎了跟她解释了一番:“定然是不能退的。冯家这不是怀疑咱们方子贪了别人家的祖传,得想法子把这事儿给了了。叫他们这么一怀疑,就算不是真的,怕也成真的了。”
贞娘看肖氏焦急难安,嘴里喋喋不休,一直念叨“咋会这样子”、“这可咋办”,这才打破沉默,开口劝道:“娘,你甭担心。冯老爷那边应该不会把这话传出来,若是传出来了。他家也落不上什么好,说咱家贪了别人家祖传的方子卖给他家,他家已经看过菜谱了,肯定不会退给咱们。咱们光脚不怕穿鞋的,弄不好,他们也会惹一身骚。这事儿左不过是不想咱们再提了,也不想咱们再用这个菜谱罢了。”
古三娘听了贞娘的分析愣了一下,沉吟道:“咱们干着急也不是办法,还是问问你爹和你伯,看看他们怎么说。”
黎定山听了黎定魁的分析也是焦灼不安,一再保证不可能是弄了贞娘亲娘娘家那边的祖传方子,若是的话怎么这些年都不见传出来。理儿是这个理儿,但是冯汉文两口子不听,或者听不进去,那也是没办法。
等黎定魁听了贞娘的分析,越发觉得冯家内里可能有争斗,冯汉文还败落了,这才迁怒。同时,他也认同了贞娘的看法,冯汉文两口子想冷处理菜谱的事儿,不想叫更多的人知道。
黎定魁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态应该不会扩大化,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贞娘家在县城支摊这事儿还是缓缓再说。
黎定山夫妇是生意还没做起来,就被当头痛击,立马就说不呆县城碍人眼了,这就回村去。
贞娘只叹了口气,人微遇个风吹草动就得摇摆。
呵呵,这感觉可真不咋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