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桓帝建元年(公元147年)汝南召陵。
一位身材高大,却总是拘搂着腰的老人,缓缓的打开了面前的窗子。
阳光透进来,落到面部,他眯着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这一切。
回想今年,他也已经八十有九,当真是光阴如逆旅,岁月如箭梭…
老人慢慢走到书案前,翻开面前的古籍,一页一页的过目,光线同尘混合,他时不时还会拿起毛笔,蘸满墨水,在书上做几个标注。
可惜看了没多大一会儿,便感觉头昏脑胀,有点集中不了注意力了,便又躺在椅子上小憩着。
“父亲,您年事已高,何必自己不停的校对呢?这些事情,交给他们来做不就行了”,老人抬头一看,来人是他的长子:许冲。
这位看书的老头便是许慎,字叔重,人称许祭酒。
许慎摇了摇头:“教了你多少遍还不明白,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精益求精的道理如何不懂?书读百遍,总会有要修改的地方”。
“况且这并不是校对,而是修缮,此书若是离了我这个撰写者,又有谁能把它修缮得更好?”
他修改完毕后,便轻轻地合上了书籍,看着自家儿子,心里是一阵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
只见封面上有四个大字:《说文解字》。
“是,父亲”,许冲行礼点头,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但心下也是有些许的无奈。
自己这个老爹做起事情,向来都是执着的一根筋,就拿这本《说文解字》来说,老父亲来来回回,修改了何止十遍。
自从当年,父亲把此书献给朝廷,往后每次修改了一些内容,编汇成册后,都会差遣自己把新书再送上朝廷。
转眼已经过了数十年,这些年来皆是如此,未曾有什么变化。
一晃眼,也过去许多年了……想到这里,许冲不禁又有些担忧。
这几年以来,自己父亲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这其实也属正常。
毕竟已经到了八十多岁的高龄,算得上是长寿了,最烦恼的是父亲身染疾病,自家也找过各路名医,基本也没什么作用。
晚辈担心,许慎自己倒是看得很开,常一脸无所谓的对他们说:“生老病死,这都是自然的规律,没什么好挂念的”。
父亲也常常拍着说文解字,面露自豪之情,说此生单有此一书,便也无憾了。
唯一就是……自己不能再继续钻研学问,不能再研究那些文字中的奥妙了,只恨天意难违,人之将老。
许慎深吸了一口气,像现在这些年,自己即便只是看一会儿书,也会感觉到全身疲累,再也不复当年,那股挑灯夜战时的冲劲了。
他告老归家已数年,最近病情似乎加重,趁着这个机会儿子也在身边,许慎便想着再多看看书。
如今身处在这片家乡故土,又有儿孙绕膝之福,每日看书解字也多有新得益,足以称得上是天伦之乐了。
但自己看书,越是研究到深处,就越是觉得知识之深厚晦涩,仿佛如同深渊一般,自己苦修一生,似乎只是…堪堪领略了一点皮毛。
“现在很多人说:在五经(《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的研究上,没有人能超过我,这些老夫都知晓,你怎么看?”
许慎看着儿子,认真的问道。
“世人皆敬仰您的学识,马季长一直与我说,等得空了再来拜访您呢”,说这话时,许冲也是面露自豪之情,父亲名声在外,自己也是与有荣焉。
许慎摇了摇头:“不过都是虚名而已,你自幼习文,当知道这文路飘渺,为父也不过略通皮毛而已”。
许冲闻言,连忙称是。
“嗯?”,父子二人正聊着家常呢,许慎一眯眼,他方才似乎看到门外,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前去看看,适才似乎有看到一匹马,在窗前掠过…”,许慎出声道。
儿子汗颜,这是许府的庭院里,又是院落房间里,哪里会有什么马出现…
但父母之命不可违,许冲还是赶紧前去打开门,却真见着一个白衣书生,正手拿一把纸扇,在门口处翩翩而立。
这书生看起来也是奇怪,身边竟然站着一头白鹿,白鹿有半人高,身体修长,通体雪白,想必它就是父亲所说的“马”了。
照常这算私闯民宅,但见两人气质不凡,隐隐有出尘之意,许冲也未第一时间就出声斥责。
“敢问您是…”,柯颉抬手打断了许冲的话,向门内一拱手。
“在下柯颉,有要事与祭酒相商”。
……
应了许慎的允诺,柯颉这才走入房中,房内便只有他、许冲、许叔重三人,还有一头白鹿,自然是鹿小白了。
“先生有请,请祭酒一叙”。
“先生?”许慎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手上正摩挲书页的一角。
柯颉拱手道:“先生姓谷,现居洛阳,我们来自洛阳城内,听雨轩”。
许慎手指一顿,眼中有讶然之色,当下语气郑重的道:“阁下所说之人可是听雨轩楼主,谷大人?”
许冲也恍然大悟,难怪父亲这么大反应。
洛阳听雨轩,当称得上是全国的第一酒楼,其中的菜式滋味不仅一绝,但真正使其闻名的,却是听雨轩楼主,口中传出的许多诗句。
光他自己知道的,便有:“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以“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相答的千古妙对。
如此脍炙名篇比比皆是,但那已经是一百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大汉初复,光武帝三次下诏请其入宫,这位大才子却是屡屡拒绝,据说惹怒了皇帝,其后竟然不了了之,堪称为一怪谈。
虽然如今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但这“听雨轩”却是始终未倒,昔年自己和父亲,也曾多次光顾过这家酒楼。
听这书生的话,难道听雨轩楼主尚在人世?
“荒谬至极!”许冲不怒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