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
卫长玦点点头,“岚意说原来冬天下雪,厚厚的雪堆在裴府的假山上,仿佛棉花似的一朵云软软地搭在上头,远远地瞧特别好看,就连表姐都夸赞过这样的景致,我怕她想娘家,就让工匠雕琢了了一个差不多的过来。”
方宛茵听了,细细打量一般,颔首道:“果然是差不多的,殿下对表姐的宠爱,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卫长玦一笑,“也不算什么,只是做了点小事罢了。”
方宛玉也悠悠笑起来,“从前表姐刚被指婚给殿下的时候,还说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在她心里,没有我们重要,现在她是知晓姐夫对她的好,恐怕再也不会这么讲了。”停顿了一下,她续了句,“姐夫与我也算是有缘分,现在更是一家人,关系很亲近,我一时嘴快,把从前的闺阁密语都讲了出来,还请您别生气。”
卫长玦的笑容却寡淡了,方宛茵这话,不就是说他一厢情愿?
当然这个时候再怎么着,也不能直言自己不喜欢听到这些话。
“没什么可生气,那时候岚意与我本就恪守礼节一点也不熟悉,要不是她为了你,过来同我说了两句话,我可能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记不分明。”卫长玦淡淡地道,“恭王府不大,这就算逛完了,去岚意身边吧。”
方宛玉忙跟上去,道:“是。想想我,当年胆子也忒大了些,竟然敢凭着一腔的冲动,给您送香囊,不知道您当时的伤心,有没有因着那枚香囊而开解分毫?自然了,这些事都过去太久,即便提出来,也不过是为了我心底的那一点儿执念。”
有一些男人,对自己曾经动过心的女人,总带着一些念想,对方但凡给了一点好颜色,就以为旧情能够重新燃起来。卫长玦不知道方宛玉究竟是带着什么想法提起这些事,他只是明白,方宛玉带给自己的,只有触动,而绝不是心动。
“当时接到表妹的香囊,确实是有些感激,毕竟那个时候我的处境很艰难,只是……”卫长玦很郑重很坦然地道,“不论有任何执念,都该放下了,至于那个香囊……”
方宛玉追着问:“香囊您还收着在吗?”
卫长玦讲了实话,“收着,但就是放在盒子里,岚意也……”
他要说“岚意也知道,觉得那多少是片心意,随意丢了不大好”,但方宛玉再一次打断了,“收着就好,下次若是再来恭王府,有机会了,我还想看看。”
卫长玦感觉不到方宛玉对自己有未了余情,但这些话,听起来很别扭,感觉像是在暗示和试探着什么。
可方宛玉和语桃不一样,对语桃,他可以放狠话,让她收敛,对方宛玉,他不论说什么,都得顾及方家的面子,更要考虑岚意的情绪。
一路走到主屋,里面很安静,所以方宛茵的话,很容易就落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宛玉这孩子你别看她什么事都不计较的模样,其实心气儿高着呢,岚意,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介意,其实现在看来,她还真的只适合恭王殿下这样身份高贵,脾气又好的郎君。”
方宛玉的脸一下子变得红扑扑,她看了一眼卫长玦,然后抬了抬下巴,一边笑出声来,一边往里走,“姐,你是不是又在和长姐说的我的坏话呢?”
方宛茵抬头,冲着她一笑,“还不是说你婚嫁大事,怎么就是坏话了?我想着让岚意帮帮忙,也看看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若正巧和你性情相合,求殿下和岚意做个媒,岂不是极美的事。”
然后她一抬眼,看见了卫长玦,赶紧起身行礼,“见过恭王殿下。”
卫长玦让她不必多礼,方宛玉则兀自在一旁嘟嘟囔囔,“现在说话就是要嫁人要嫁人,姐姐是嫌弃我了?”
“哪里是嫌弃,这女孩子,都要嫁人的呀。”宛茵笑道。
恭王府里的光景,表面上看,自然是姐妹情深,然而此时此刻长福宫里,正是阴云密布,瑛贵妃冷着一张脸,看着跪在地上的裴妙晴。
之前谋害妾室和皇嗣,让她关了许久的禁闭,眼下算是第一次被放出来,一张脸都给关白了几分,但显然过得不大好,生生地瘦了下去,自然并不及慕禾笙那会儿,只是熬得憔悴。
瑛贵妃问:“你知道今日为什么让禾笙带你入宫么?”
裴妙晴以头抢地,“回娘娘的话,妾身不知道,妾身得给您认错……”
“好了,从前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本宫也不想再同你翻来覆去地嚼。”裴妙晴心中一喜,却听得她继续说,“本宫喊你过来,是想同你聊一聊你们裴家的那个大小姐,也就是你长姐——她可厉害得很啊。”
裴妙晴茫然地抬起头来,问道:“长姐?长姐怎么了?”
瑛贵妃伸出手,“来,你过来些。”
裴妙晴没想那么多,赶紧膝行上前。瑛贵妃带着护甲的手,就握住了她的下颌,眯了眯眼,似乎在打量她的容颜。下一刻,重重的一巴掌招呼在裴妙晴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后,她嗓子里挤出尖叫,歪在地上,却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护甲尖锐细长,刮到了下颌,带起了一条痕迹,隐隐可见里头有血丝冒了个尖儿,然而旁边的清荷道:“主子仔细伤着手,这种事让奴婢来就好了。”
慕禾笙抿了抿唇,低着头拿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她现在算是明白过来,卫长渊和卫长泽身上偶尔流露出的暴戾之气,到底从何而来。
“无妨。”这俩字是应答清荷的,瑛贵妃转而看向裴妙晴,声音还是那么冷,“看到你这张脸,不免就想起了你那个长姐,她胆子可真是大得很哪,敢算计到本宫头上了。”
裴妙晴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短短的一句话,已经让她反应过来,她赶紧再度回到原处好好跪着,颤声道:“长姐怎么想的,竟然和娘娘作对……妾身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瑛贵妃笑了笑,“这不是废话么,你要是知道,现在还能有命在这里?抬起头来。”
裴妙晴心里怕极了,不知道下一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折磨,但只能照她说的做。
“其实裴家的姑娘,水灵灵的,都有好模样,你从来不比你长姐差些什么,甚至还要好许多,但偏偏她做事的时候,从来不顾及你的处境和感受。”
这话可说在了裴妙晴的心坎上,眼里的泪终于敢往外涌一点,“是,娘娘说的是,未出阁前,我和长姐就不合,她总是在私底下说齐王殿下和煜王殿下的不好,妾身不认同,和她顶过嘴,想来就被她记恨了。”顿了顿,她鼓足勇气说,“您不知道,妾身的姨娘,就是被她亲手害死的,妾身与她,实在是不共戴天之仇。”
瑛贵妃扬着调“哦”了声,“可是本宫听闻,之前在煜王府,她还出言救你。”
确实是岚意的恩德,才让她留下一条性命,然而裴妙晴心底那点儿可怜的感激之情,早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淡薄得一点不剩了,眼下在瑛贵妃的强压下,哪里敢说别的话,“娘娘,她是救过妾身,可她心思毒辣,绝不会好心出声,恐怕她救下妾身,只是为了让妾身受活着的折磨。她知道,人一死,就什么都不剩了。妾身绝不会为此而感动。”
瑛贵妃便看向慕禾笙,“这个做妹妹的,倒是比做姐姐的懂事。”
慕禾笙附和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她不愿背过去和任何人讲岚意的坏话,更何况对于这个婆婆,她只想远远地逃开。
“其实本宫觉得家和万事兴,你在煜王府后宅使手段的事,好歹也过去一阵子了,本想着趁着年节,让长泽把你放出来,毕竟你还是挺贴心的一个人。”瑛贵妃看着她的脸上萌生出一点希望,很快就亲自捏碎,“……结果为了你姐姐的事,本宫实在生气,就没提,你下半辈子,就老老实实地关在屋里吧。”
裴妙晴慌了,“娘娘,妾身和恭王妃没有关系的,妾身都不愿认她做姐姐,而且她害得妾身到这个地步,害得妾身和弟弟都没有了亲娘……”
“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不必再说了。倒是提起你的弟弟,”瑛贵妃的身体往前倾了倾,问,“你弟弟娶的那个媳妇儿,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茬,清荷,你知道的裴家的事,都讲给这孩子听听吧。”
裴妙晴睁着茫然的一双眼,看着清荷的嘴皮子张张合合,讲出一篇戳她心窝子的故事。
当初为防着皇后撒手人寰有国丧要守,裴妙晴赶着找了个人家的闺女撮合。一开头夫妻俩也算不错,品性契合,蜜里调油了一段时间,但三五个月过去后,那女人的真正的性格,渐渐就暴露出来。
她是庶女出身,倒养得心高气傲,仗着夫君是裴家长子,什么都要最好的,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就摔东西骂人,而裴归的妻子过门未久,又性子和善,威严立不起来,常常只是苦口婆心地劝导,并不能真正管住她。
偏生裴之凌也是个不中用的,平常在外头,还有为母亲为姐姐打架的时候,面对媳妇儿,倒像是山羊见了老虎,一声都不敢吭,倒纵得那女人越发肆意妄为。
但凡事都有两面,她在裴家耀武扬威看似比谁都痛快,实则一言一行都慢慢落进裴归耳中眼中,经历了白姨娘李姨娘之祸,他不愿留一个惹事妇人在内宅,便开始商量着让之凌分出去住,反正他往后也不会继承裴府。
那小媳妇儿听到这消息,更不高兴,成日折腾自己院里的人,弄得鸡飞狗跳,消息传出来,好些人都笑话,倒是更坚定了裴归要把他们分出去的决心。
裴妙晴听罢后,摇着头,喃喃道:“不行,怎么能这样,之凌是长子,是要继承裴家的啊,阿爹怎么能这样。”
瑛贵妃端起手边的茶盏,皱了皱眉,立刻有宫女上前来接着,给她换一盏温热的去。她换了个坐姿,方道:“长子又有什么用,裴府里那个小儿子,叫什么来着……”
清荷在一旁提醒,“裴之冽。”
“哦对,就是裴之冽,他背后可是你长姐在扶持着,你爹听了你长姐的话,已经鬼迷心窍。从你爹祭告祖宗给他嫡子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裴之凌没得争。”瑛贵妃道,“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争不过你的长姐,又怎么能让裴之凌争过裴之冽?”
裴妙晴的手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到了这会儿,她真的想不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到底为什么争,为什么一步步走成了这样?难道裴岚意是嫡女,所以注定一生顺风顺水,而她是庶女,怎么挣扎都不能出头?
她不服,真的不服。
“妾身的姨娘还在世时,想方设法地打压,可她就像是有老天爷相助一般,什么困境都撑了下来,若可以,妾身也绝不希望她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这一点上,娘娘请不要质疑妾身。”
瑛贵妃嗤笑,“你姨娘根本不知道她在乎什么,想要什么。一个孩子,亲娘当着她的面没了命,还会在意那点儿吃的喝的穿的?败在她手下,是你和你姨娘活该。”
裴妙晴暗地里咬咬牙,“是,您说的没错,妾身和妾身的姨娘,活该。但究竟什么才是她的软肋,还请娘娘明示。”
瑛贵妃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道:“亲人,尤其是她的孩子,她的父亲,还有她那两个表亲姐妹,都是她的软肋,她能为自个儿的亲娘豁出去这么多年追查,就知道不是个冷血的人。”
裴妙晴明白过来,岚意挺着肚子的模样在她心头晃了晃,低下头去,“说起来,长姐诞下承宁郡主,妾身还来不及去道喜,到底算妾身的小侄女,若可以,妾身打算备上贺礼,去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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