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和气地哄着,反倒让皇后不好意思,忙说:“我是同你玩笑几句,怕你累着,其实,我巴不得你这小机灵鬼多过来陪陪我,说说话聊聊天也是好的。”
“眼下母后还有心情同儿臣玩笑,想必是没大碍的。”岚意故意地说,“菱角姑姑忒小心,把咱们着急忙慌地叫过来,闹笑话了不是?”
菱角含笑点了点头,“是奴婢闹笑话了。主子,您不是有话要同殿下王妃说么,这会儿没有外人,您且别说其他事了,先把要紧的嘱咐了。”
皇后这才想起来,挣着要起身,岚意和卫长玦赶紧搭把手,往她身后垫了软靠,让她坐得舒服些。
“长玦,我这幅身体,是要不行了。”这样简简单单的动作,皇后用了老大的力气,大口喘了气,才说了这样一句话。
卫长玦锥心之痛难以言喻,脸上仍只是笑,口中只是哄,“母后说哪里话,儿臣看您气色还好,同之前几次发病,没有什么区别,再养养,养养就能恢复精神。”
皇后却摇头,“我太清楚,这一次,大约是熬不过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我说的话,你和岚意得记在心里。你们现在是彼此的一心人,这很好,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这样相互搀扶着一起走下去,哪怕最终,长玦你没有……没有成为皇帝!”
皇后紧紧地拉着岚意的手,“孩子,你可能不知道,长玦是嫡子,那个帝位,如果他争不到,一定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们会被禁足,会被上位者打压,我把丑话说到前头,只是想告诉你,到那个时候,你得和长玦相互支撑着,一同维护恭王府的体面,不论到了什么地步,只要你们愿意站着,就没有人能把你们压垮。毕竟不论是谁做皇帝,也不敢把亲兄弟饿死冻死。”
原来皇后着急忙慌地让菱角把他们喊过来,是为了嘱咐这件事,岚意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她不想辜负皇后的心意,赶紧说:“还好母后您提点儿臣,不然儿臣还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有您这一席话,儿臣懂得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菱角对岚意的懂事,真是满满当当都是感激,这会儿连忙道:“是啊主子,您可要撑足了这口气,王妃还得您教着引着呢。”
皇后终于有了些笑意,言道:“我多活一天,自然就多教岚意一天。”然后她看着长玦,“你这个媳妇儿啊,娶对了,这世上的人,来的时候,都是孤零零的……”
菱角不赞成,更不想听这样寂寥之语,非要怄她一笑,“不是啊主子,双生子怎么算?”
皇后还真被怄笑了,且真的生出几分力气,拍了菱角一下子,“你这小蹄子,能不能不打岔?本宫要让人把你拉下去打板子!”
菱角靠过去,柔柔地说:“主子,您不孤零零,您有奴婢陪着,殿下也不孤零零,他有王妃陪着,是不是?”
“是,可……”皇后的眼里却有了泪水,那一刹那没控制住,当着孩子的面直接问菱角,“可本宫,为什么不是由皇上陪着?菱角啊,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觉得你这安慰,听起来实在心酸。”
这个问题,这些话,菱角真的答不出接不上。
卫长玦咬咬牙,起身道:“儿臣这就去请父皇过来。”
“别去!”皇后摇摇头,语气虚弱但极坚定,甚至直起身要亲自拦他,可惜没有力气,差点就跌下去,吓得卫长玦赶紧回身来扶。
只见皇后握着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长玦,我运气不好,你父皇运气不好,她阮容嫣的运气,也不好。但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想再同你父皇计较什么,我只会和阮容嫣争那口气。”
“母后?”
皇后的眼睛里,除了眼泪,还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倔强,到了此时此刻,岚意方觉得,她身上的气势,其实根本不输瑛贵妃。
“今天的事之后,我就想明白了,瑛贵妃得你父皇宠爱,她没有错,你父皇喜爱她,纵容她,也没有错,错只错在,我们三人的运气都不好,你父皇最先遇见的人,是我,娶为正妻的,也是我。”
皇后仿佛字字泣血,告诉卫长玦的道理,都是人生里那些望不到尽头的孤寂长夜攒出来的,“她阮容嫣,就是你父皇的一心人,若没有我,他们之间或许会有别的女人,但也必然会相濡以沫,一直到老。所以长玦,你和岚意能有这样好的感情,而你又已经娶她为妻,一定,一定要好好珍惜,像先前云归舞那种事,万万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卫长玦知道母亲一直误会着,但此刻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只温声说:“母后,儿臣记得了,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儿臣都不会负了岚意。”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岚意,“孩子你听见了吗?长玦从来都不会骗我的,他承诺的话,必然不会食言,嫁到天家来,多少是会受些委屈的,你只记住我今天的话,时不时拿出来想想,便能挨过一次又一次困苦……”
说到底,还是让岚意多做让步,但婆婆待儿媳,本就隔了一层,何况还是这样身份的婆婆,能这样用心地提前安抚,已经很不错。
而卫长玦,偷摸握住了岚意的手,以表明自己站在她那头的心意。
如此岚意还有什么不满足,连连点头,“母后放心,儿臣明白。”但她忍不住又问,“既然母后已经看清自个儿与父皇,与贵妃娘娘的关系,何必还要争那口气?您唯有放下一切,好好地养着,才能看到孙子孙女,看到长玦和儿臣长长久久。”
提到瑛贵妃,皇后往上挣了挣,沉声道:“本宫告诉你们这些道理,是为了要你们好好地过往后的日子,与本宫对外人如何并无关系。阮容嫣势大,除却本宫,无人能撄其锋芒,但她为人阴险狠毒,不配顺心顺意地活着。我与她争,并不为了你父皇的宠爱,且看看从前的那些委屈和陷害,和死在她手下的无辜冤魂,我也要与她至死方休!”
岚意被震住,忽然就醒悟过来,这世间的人,性子都不同,有她这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句话都要弯过好几道的人,就也有皇后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炼成一身铮铮傲骨,即便拖着残躯也不输一丝尊严的人。
闻家一向是钟鸣鼎食的大家族,虽然到了兴嘉年间,已经渐渐没落,但闻家女儿的硬气,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从来都不曾消磨。
岚意肃然,“儿臣此刻方懂母后,刚才儿臣那样的话,是亵渎了母后。”
从未央宫出来时,天空已经全黑,宫里四处都点上了灯,上好的蜡烛,不见一点轻烟,所以这夜色看着,越发清明。
岚意一直沉默不语,卫长玦也不说话,俩人的心情同样沉重,皇后今天下午的精神气儿,与其说是被小辈们感染了,不如说是……回光返照。她全身上下的枯槁之气,当真是拦也拦不住,菱角的判断没有错,这一次稍稍有点差错,可能就是永别。
直到出了宫门,卫长玦才颇没有底气地小声说了句,“不知道能不能再熬一年。”
岚意的心也飘忽着,上了马车后,半晌才应声,“明儿六皇弟府中的宴席,我就不去了,母后这边我得一直守着,倘若出了什么事,我好第一时间告诉你。”
卫长玦却说:“不,岚意,明日咱们都去。六皇弟不容易,他母妃惠昭仪在他年幼时病故,这么多年若不是他醉心诗书,有些人眼里根本容不下。这一次他开府建牙摆了席,算是熬出头了,哪怕去坐一坐给个面子也好。从后日起,我陪你一同侍奉在未央宫,定不让母后有任何遗憾。”
岚意怔了怔,“你陪我一起?你手上还有父皇交代的事……”
“先前肃贪,也得罪了不少人,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该缓一缓了。且瑛贵妃……瑛贵妃用不着和恪嫔过不去,九皇弟年纪尚小,根本成不了什么事,恪嫔又一贯不得父皇喜欢,她本身就是冲着母后来的。”
岚意恍然,“她知道母后定然会为恪嫔出头。”
卫长玦顺了句,“不然消息怎么会那么快就传到未央宫,说是乾明宫的小太监为母后所用,谁知道他背后真正的主子是哪个呢?”
岚意冷冷地笑,“他们从明面上找不出你的纰漏,就想用母后的病来牵扯,最可恨的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卫长玦拉过她的手,平淡地说:“一时的上风不算什么,我本来就有暂时推脱朝政的想法,等肃贪的这阵风波过去,自然会有清流文人称颂我的做法,百姓们的口风,终究是掌握在文人墨客的笔杆子里的,很容易逆转。再一个,他们回过味来,会发现我一力掀下马的贪官污吏,都是从前盘剥他们的恶人,那会儿,愧疚和感激一起涌过来,才是我翻盘的好时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