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意这一个月来,没少往未央宫跑,皇后的病情她也渐渐明白过来,治不得的病,是老天爷投下的邪恶种子,生根发芽后,谁也改变不了。
她只能尽量地在皇后面前讲一些关于卫长玦的事,以哄得皇后开怀,其余的那些,她什么也做不了。
今天席上,瑛贵妃神采飞扬,毫不掩饰自己的尊贵,而她的大儿子卫长渊也争气,酒过三巡时,特特地站出来,说有好消息要禀报给皇上。
“儿臣思及边关将士辛苦,特筹了些银两,让一些裁衣匠日夜赶工,做了数万件棉衣送去边关,自然,这一切都是以父皇的名义,边关将士们感念不已,山呼‘万岁’,都愿以铮铮热血,换我大顺子民平安。”
皇帝眼观八方的人,当然早就听说了这件事,只不过被儿子这么一捧,更加红光满面,连连夸赞,“身在京中,却能心念边关将士,长渊深得朕意,深得朕意!赏!”
卫长渊跪地谢恩,却又说:“请父皇收回赏赐,因这是儿臣送给父皇的第一件贺寿礼,全是儿臣对您的一片孝心,儿臣不求恩赏。”
此话一出,众人皆赞齐王殿下忠孝俱全,实在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又奉承皇帝教子有方,虎父果然无犬子。
后宫妃嫔自然也有凑趣的,奉承瑛贵妃的儿子个个有出息,需要向她讨一讨育子的心得。当然这些话多多少少也入了皇帝的耳朵,宠爱的女人被万众瞩目,他只捻须微笑不止,一叠声地要重赏卫长渊。
可巧岚意身边正坐着肃王妃宋雁蓉,是个火爆脾气,大大咧咧地道:“这二皇弟当真是厉害,和父皇心意相通呢。”
岚意看了看上首,此刻皇帝刚好没说话,想来周围的话语能入他的耳,便同样大大咧咧地高声道:“大皇嫂说的是,在揣摩圣意这件事上,我们谁也不比二皇兄啊。二皇兄真是好大本事,能在一个月内做出数万件棉衣,这不知道要多少成衣匠不眠不休才能做到;而且他能代父皇安抚边关将士,往后定能代父皇做更多事,果真我们大顺缺了谁都可,千万不能缺了二皇兄这样的栋梁!”
言罢她假意捂住嘴,小心地一笑,“我一激动,夸得声音太大,上面几位娘娘别责备我才好。”
这么热闹的时候,当然不会有人来责备她,但是她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也尽数落进了皇帝的耳朵。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里,蕴含着些许挑拨的含义,皇帝听得出来,但卫长渊对卫长玦和裴岚意并不好,从之前围场的事情里就能看出来。皇帝很清楚人人都有三分脾性,要是岚意一味退让,一味真心实意地夸赞,那不叫善良,那叫傻。
所以这样的小心机,皇帝并不在意,真正令他不高兴的,还是岚意话中隐藏的意思——卫长渊现在已经能越过他去做很多事了,把那么多成衣匠聚在一处,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制作棉衣同样也得看手头银子丰厚不丰厚,否则可能连需要的棉花都买不着,而边关的将士……
边关的将士应该是王师,凭什么要受他一个皇子的恩惠?虽然明面上是以皇帝的名义,可今天在除夕宴上这么一说,谁还不知道是他的主意?
说实在的,卫长渊的手,伸得有些过于长了。
皇帝看着卫长渊受赏谢恩,脸上的笑容却开始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长渊,朕赏你这些东西,可不足你制作棉衣之万一,你齐王府里,不会闹亏空吧?这个年,你们还能不能好好地过?朕算了算那些棉衣所需的银两,可要国库都拨出大部分才能抵上。”
卫长渊才从地上爬起来站直,听到这话差点晃了晃,他的心思全用在父皇和父皇屁股下头的那张龙椅上,平日里虽然不爱动脑筋,这会儿却立刻听明白这话在问什么。
如果他答齐王府会那亏空,那就是他在抱怨着家国大事拖垮了自己的家;如果他说齐王府没什么亏空,问题就更大了——难道他区区一个齐王府,就能富可敌国?
他当然不会说这些棉衣是借着权势压榨那些裁衣铺子和裁衣匠才这么日夜赶工赶出来的,也不会说有些人因此直接死在了织机上,最终只能捞到些可怜的贴补。而活下来的那些人处境也十分凄惨,他们拿不到太多的银子,分到手上的那些,还不如平日规规矩矩做生意来得多。
僵持半刻,卫长渊终于选择了挨骂最少的那个答案,“回父皇的话,这些银子都是齐王府上下省吃俭用攒出来的,那些裁衣匠知道这些棉衣是为了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做的,都宁愿少拿一些工钱,儿臣府里确实闹了亏空,不过母妃也一直在补贴儿臣,勤俭节约地过,还是能好好地过完这个年。”
皇帝眯了眯眼,笑了笑,“看来齐王府平日里开销不小,省吃俭用一阵子,就能抵朕半个国库了,瑛贵妃,为了补贴儿子这一壮举,想来长福宫都要被你给搬空了吧?”
瑛贵妃心里也“咯噔”一下,她万万没想到本来是该他们娘俩誉满天下的时候,竟然被皇帝三言两语说得“丢盔卸甲”。这长福宫里的东西,都是内务府的,内务府自然是皇上的,她把皇上的家私搬空去补贴儿子,合适吗?
她当然不能这么答,迟疑了一下,出列跪地,殷切地道:“回皇上的话,臣妾确实补贴了长渊,但臣妾一直都说,这天下是皇上的,长福宫里所有东西,包括齐王府里所有东西,也都是皇上的,臣妾和长渊,相当于是拿皇上的东西去养皇上的兵马,所以长渊把棉衣送过去后,都说的是皇上恩赐,并没敢担什么虚假美名。至于除夕宴上才说这件事,全是长渊孝顺,想给您一个惊喜。还请皇上明鉴。”
到底是最受宠爱的女人,跪在那里柔柔弱弱地这么一说,一下就把皇帝的耳朵给说顺了,本来有些寡淡的面庞上,终于露出点笑容。
“朕知道你们的心意,但边关之事太过重要,以后万不可随意借朕的名头去做什么事,记住了吗?”他抬了抬手,“好了,也不必跪在那里,长渊,你母妃为了宴席操劳许久,还不快把她给扶起来?”
卫长渊赶紧照做,知道皇帝这就是原谅了,悄然舒一口气。
然而本来会受到大肆赞扬的一件事,如此草草收场,卫长渊回溯先前的情形,才蓦地发现父亲的转变就是从岚意的那几句话开始,心中不可抑制地恨了起来。
他回到座上,狠狠地看了岚意一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心道这样恶毒的女人,若是有一天能匍匐在地上求他宽恕,那该有多痛快。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的目光就被一个身影挡住,卫长玦那张温良雅致的面庞凑过来,关切地问:“二皇兄没事吧?其实你一片心意,大家都知道,父皇也不过是多提点了两句,二皇兄应该不会对任何人记恨于心吧?”
这夫妻俩,一个坏人好事,一个添油加醋,全不是好东西,然而当着这么多人,卫长渊还要感谢弟弟的安慰,“长玦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我怎么会记恨?记恨谁?”
卫长玦笑了笑,“二皇兄心胸开阔,果然是兄弟之间的典范,这杯酒,我敬你。”
卫长渊撑着一张笑脸,只觉得自己腮帮子都在泛酸,绝不肯让人看出心中怒火,拿起面前酒壶,添满一杯,和卫长玦碰了碰,仰头喝下。
卫长玦这才回到自己的席上,旁边卫长歧低声问:“这个时候你还敢去招惹他?瑛贵妃算起账来,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卫长玦静静地看着了一会儿卫长歧,引得他有些尴尬,问:“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没有,大皇兄多虑了。”卫长玦道。
这个兄长常常会在私下里提点他一两句,或是说瑛贵妃的不好,或是讲二皇子或四皇子的不好,因皇后与和妃交好,卫长玦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话语和作为后面藏着什么心思,总觉得那是雪中送炭,还会有些许感激,但现在知道了卫长歧的手上已经沾了人命,看待兄长的眼光,已经全变了。
肃王府的人,果然在卫长浚坠马后,购买了大量的川芎和红花,而且那人是如此小心,去了城西偏远的一处药铺,买药时更另买了其他的药材,夹缠在一处,若不是那个月用这两样药材的人并不多,很容易就混过去了。
此时此刻,卫长玦还没有想好怎么和长兄确认这件事,只是说:“万寿宴后,长殷也要开牙建府了,他说要请咱们去他府中好好地玩乐一天,在哪之前,大皇兄有没有兴致来先来我府中坐坐?”
卫长歧乐呵呵地说:“可以,说起来恭王府我去年都没怎么去过,是不是三弟妹不喜欢旁人去家里闹腾啊,我都没接到过你的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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