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见她像是发了狠,心中也有点慌,“姨娘是想……”
一句话没说完,白姨娘拦住她的话头,抬手指了指外面,外面隐隐传来欢声笑语,竟是岚意姐妹几人到了。
帘子一打,当先进来的就是岚意,紧接着后面跟着妙晴妙筠,徐妈妈忙上前一步,招待道:“今日这样齐全,姑娘们都来姨娘这里了。”
裴妙筠笑说:“本来是约了二姐姐一起去看长姐,说着话,正好到了摆膳的时辰,商量之下,觉得到姨娘这里吃最不麻烦,所以我们都过来了。”
白姨娘近日很不愿意看到岚意,但又不得不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慈爱道:“也好,想着你们都快要出嫁了,这样聚在一起吃饭的机会,越来越少,快都坐好罢,我叫人上菜了。”
娘几个一起吃饭,自然更没有那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裴妙筠虽然这段时间和裴妙晴走得远了些,但平素小嘴儿叭叭不停的习性,让她仍旧忍不住对身边的人说:“也不知道以后嫁出去了,能不能吃惯别人家的饭菜,二姐姐你有没有担心过这件事?”
裴妙晴婚事难定,心中烦得很,对什么事都懒懒的,闻言只是回道:“你要是和长姐一样,嫁到皇子府,还怕没有眼花缭乱的山珍海味么,到时候只怕连自家的饭什么味道都忘记了。”
岚意觉得好笑,之前人人对恭王府避之不及,现在却好似都把那里当成了香饽饽,可惜今天她过来,另有一件要紧事得做,不然姐妹间谈谈讲讲这些事,也算轻松有趣。
一筷子笋丝下肚,岚意觉得差不多了,忽然抬头对白姨娘道:“姨娘,我听闻先前给我阿娘保胎的李郎中如今到了京城,想请他到家中问几句话。”
白姨娘咽了口中饭,似乎并不太上心,“问什么话呢,大姑娘是快要出嫁的人了,不要随意见外男才是。”
岚意淡笑,“不要紧,我想请父亲和我一起见,这样也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当初我阿娘因产育身亡,我心里一直有些疑惑,想问问清楚为什么一开始诊脉,郎中总说‘很好很好’,偏到了最后一刻,竟出现了那么糟糕的局面。”
白姨娘怎能让裴归细细盘问李邢,阻拦道:“这些问题,大姑娘早在几年前就问过了,人郎中也说了,夫人身有隐疾,不是一下子就能瞧出来的,临生产前,隐疾曝露,这才出了事,大姑娘追着不放也没用,何必要在出嫁前再折腾陈年旧事?听姨娘一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免得老爷以为姑娘又魔怔了,再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裴妙晴也附和,“就是啊长姐,之前你和阿爹争吵的样子,真是吓死人了,小时候还能说不懂事,现在再来这么一出,就该有人说不孝了。”
“这件事与二妹妹无关,还是不要随意置喙的好。”岚意用勺子在碗里轻轻刮着粥,慢慢说:“人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是会变的,李邢在外行医这么些年,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万一他想起来什么细节,或良心不安,又想说些什么话了,就是上天不忍我母亲白白亡故,姨娘,你说是不是?”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自然,姨娘当时代我母亲掌家,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若是能想起些什么,也可以和父亲说。不论谁向我母亲下了手,毕竟都是一家人,真有害人的心思,诚心悔过,父亲与我都是会宽恕的。”
白姨娘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岚意也不给她多想的机会,把那勺子故意重重搁在一旁的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进攻的号角,让白姨娘身上的肉都绷了绷,而岚意继续说道:“吃好了,姨娘这里的饭菜果然香,等我以后做了恭王妃,就吃不到了,想想真是可惜。”
白姨娘的手心里有汗,捏着帕子慈笑道:“怎么会吃不到,你想了,就着人带个话过来,姨娘让厨房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岚意却看着她说:“姨娘亲自送过来才好,我还能留姨娘住一阵子,要是父亲不和我争人,姨娘就别回来了,就在王府里陪着我,一直陪着。”
“一直陪着”四个字,她咬字清晰而沉重,带着阴冷的笑容,宛若索命的小鬼探入白姨娘的脑海。白姨娘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生烟,一时竟说不出话,这么多年不论做什么好事坏事都没有一点儿害怕的她,终于在突如其来的连续事件中,露出了自己的恐惧。
等姐妹几人陆续离开,桌上的残羹饭菜也被撤去,白姨娘立刻扣住了徐妈妈的手,似乎想寻得一些依靠,问道:“怎么办,这丫头是疯了!”
徐妈妈反而稳得很,安慰道:“姨娘太急了些,从来在大姑娘面前,您都是一副慈母的模样,何必在这几天里总是拿捏不住自个儿的身份?而且好些时候,您自己先怕了,这马脚就露出来了。”
白姨娘道:“我先前就说,不能让这丫头嫁到好人家去,平常就和毒蛇似的,冷不丁就咬下人,现在她夫家再怎么不济,身份上也把我这个当姨娘的甩了十万八千里,更能光明正大地威胁我了,你听不出来她那意思?”
徐妈妈小声说:“奴婢还真听不太出来。恭王是什么样的情况,您不是不知道,咱做好自己的事,大姑娘能把你怎么样?总不至于嫁出去的女儿,还转身插手母家的事情吧。”
“怎么不至于了。”白姨娘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岚意撕了一般,“她今天的意思,就是说即使查不出什么真相,以后嫁了人,也会想法子折腾我,假若我去了恭王府,没能活着出来,不就是一直陪着她么?”
徐妈妈怔住,“您是说她敢杀人?可吓着奴婢了!大顺可是有王法的,她就算是圣上的儿媳妇,也不敢胡乱做这种要命的事啊!”
白姨娘冷笑,“我的性命和一位皇子妃的性命比,孰轻孰重?也许为了裴家的面子,老爷还会想法子帮她遮掩,这丫头是个疯子,之前就敢顶撞贵妃,下狠手打人,没有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白姨娘咬了咬牙,眼中忽然就露出了些狠意,这种狠意,多年前谈论起冯璎时,徐妈妈也在她脸上瞧见过,“都说一不做二不休,当初一念之差,放走了那李邢,如今是绝不能再心软了,正巧这几天你也打听到了他下榻的客栈,想法子斩草除根。”
徐妈妈这么多年帮白姨娘做了不少放款收黑银子等的见不得人的事,下三滥的门道,她有所接触,想了想应声后,又问:“那大姑娘那边,忽然得知李邢不见了,也要继续闹腾吧?”
白姨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悲悯似的道:“这丫头对我已经是怀疑上了,但她终究是太嫩,以为吓一吓我,就能让我主动在老爷面前说出那桩事。既然她已经摆明了嫁入王府后,会仗着身份让我活不下去,我怎能坐以待毙?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在一件旧事上这么计较,大姑娘的好运气,该到头了。”
徐妈妈是真正害怕了,“姨娘,您是想……可大姑娘到底是圣旨里定下的皇子妃,万一闹大了,怎么交代……”
白姨娘叹口气,“先前我待她那么好,她总觉得我是佛爷脾气,这人善被人欺不是没有道理。她这么闹腾,就算没要我的性命,这一辈子,我也不可能坐上主母之位了,我哪里能受这个委屈。管家这么多年,她总当我没点本事,也是太天真,她那点手段,不过是小丫头片子自以为了不起。这恭王府,她多半没那个命进去了。”
真正涉及到自己的利益,白姨娘不加遮掩的面目实在让人心寒,徐妈妈在她身边多年,知道能这么讲,就是动了真怒了,劝是劝不回的,而且这裴岚意平日里也没少排挤她,若是除掉,才真是大快人心。
“您吩咐吧,奴婢一定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这大姑娘挪开了,主母的位置非您莫属,而咱们二姑娘,以后也更好出头了。”徐妈妈咬牙道。
晴好的天气里,莺莺燕燕南归而来,藏在树中鸣叫婉转,藏住了所有恶毒的话语,表面上看,裴府的喜事越来越近,七天后初定时摆在娘家的宴席,也几乎筹备妥当,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也许那个时候,幻想着风光大嫁的裴大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又这么过了四日,这天日渐西斜,天色已晚的时候,白姨娘正在后院儿里收捡一些器皿,外面有丫鬟急匆匆地赶过来,行过礼就道:“姨娘请去风荷院一趟吧,大姑娘听说是出事了。”
白姨娘心中有数,不动声色转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丫鬟道:“听闻是身子很不好,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要紧的大病。”
白姨娘点点头,喊来徐妈妈,一起往风荷院走。
路上,她心中也不全然安稳,低声问询:“李邢确实解决了,没错吧?”
徐妈妈点头,“没错,那些人做惯了这种事,只要有银子,手上动作利索着呢,且李邢不是京城里人,报了个被匪徒盯上劫走钱财要了性命,官府都懒得往下查。”
白姨娘“嗯”了一声,连连道:“是,他贴身的东西都作为已死的证物送到了咱们眼门前,查验后没差错,确实是了结了。”顿了顿,她又问:“大姑娘那边你也确认没问题?”
徐妈妈挑挑眉,一脸得意,“当然没问题,奴婢不是和您说了,端进去的菜肴,六姑娘都吃的干干净净,算着日子,今天就该出事了,您瞧,她现在不好了,不就说明了那东西有用?”
白姨娘确认了事事都跳不出自己的掌心,心中舒坦快意,想着马上就要看不到那个讨人厌的裴岚意了,她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来,理了理衣裳,她扬着脖子就往风荷院走。
果然才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乱做一团,下人们来回跑着,神色匆忙,见到白姨娘,倒是都过来行礼,白姨娘心中大定,假意问其中一个道:“究竟是怎么了?”
这小丫鬟本就是白姨娘特特放在风荷院的人,这会儿哪还有隐瞒,直接就道:“姨娘可赶快去瞧瞧吧,大姑娘吐血了,大夫来了说,姑娘是不行了,恐怕也就是今晚的事情了。”
白姨娘快意至极,也不再搭理她,在面容上捏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快步往屋里走,哭天喊地地嚷嚷,“我的姑娘啊,怎么天大的喜事就在眼前,竟然生了这样的病呢?!”
岚意躺在里头,旁边的蜡烛被跑来跑去的人这么一带,幽幽地晃动着,更显得她的脸暗沉无光,被褥乱成一团,白姨娘甫一进去,就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凝芙守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岚意瞧见她,微微眯了眯眼,缓过来一口气,虚弱地道:“姨娘来了。”
只这么一张口,白姨娘已经瞧见她的牙齿缝里的血迹,实在可怖,她不忍地应了声,又推了推凝芙,“别光顾哭呀,拿水来,拿唾盂来,伺候姑娘漱漱口。”
岚意惨然一笑,冷静地道:“用不上,便是清理干净了,也治不得病。”
白姨娘擦了擦眼睛,问:“究竟是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大夫呢?快叫过来我问问。还有,快点把老爷喊过来才好,这可是大事啊。”
岚意看着窗子旁放着的几盆泛黄微枯的花草,轻声说:“大夫已讲明了,我误食了大量的苍耳子,内脏都折损了,熬不过今晚,我嫌他们说话不中听,杵在跟前惹人烦躁,都赶了出去。”
白姨娘惊呆了一般,良久才捂着帕子凄婉道:“大姑娘怎么会吃下这种东西?这可怎么好啊,老爷过来了吗?我是个不顶用的,这样大的事,哪里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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