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学馆。
岳清是六年前失踪的,但夏侯遮调来的失踪举子案卷,里面却没有他的名字。
苏幕扯了个理由,去跟夫子询问了岳清的信息。果然不出所料,在夫子的记忆中,此人的用度并不像寒门。再询问了学馆中一些积年的老人后,苏幕发现岳清似乎对自己家庭讳莫如深。
从膳食馆出来,外面院里的枫树正在簌簌落着叶子。
苏幕漫步走下台阶,心里暗暗思忖那个满身疑团的岳清到底是什么人。
“喂!”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
苏幕浑然不觉,继续朝前走。站在走廊上的苏钰心里一堵,眼看这人快出了院子,他按捺下怒火,冷着脸叫道:“苏幕!”
……
沉浸在思绪中的苏幕没听见,自顾自便出了院子。
陪在苏钰身边的方管事心里发急,他不敢抱怨,只能小声哄着苏钰:“小公子诶,您就忍忍性子。”
苏钰低声怒吼:“凭什么都让本公子忍这个野种!”
方管事脸色发苦:“夫人专门叮嘱过,秋菊宴的帖子一定得您亲自递过去。小公子,老奴知道您委屈,但就当是为了夫人吧!”
苏钰心里也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其实他大致猜得到母亲的意图。现在确实应该忍忍,等这个野种没了利用价值,那到时想怎么处置,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理顺了气,苏钰淡淡吩咐:“晚上送只哈巴狗到本公子房间。”他警告的看了方管事一眼:“不许让母亲知道!”
方管事心里一憷,看着身前这位玉雪可爱的小童,本以为也算经过事的他微微后退。但不过瞬息,他便低头讨好道:“是是,老奴知道了。”
两人在这交谈,还好苏幕走的不快,紧走了一阵,苏钰便在学舍前追到了他。
发现前路被阻,苏幕抬起头,看见身前两人,他眼里闪过疑惑。
苏钰高昂着头,不情不愿的道:“喂,喊你你听不见啊?”
苏幕意味不明的哦了声。
“啧,真是穷酸。”苏钰面带嫌弃,然后朝方管事示意道:“娘亲就是仁慈,人家都不愿意住在苏府,结果还巴巴的把份例送过来。”
圆滚滚的方管事摸着肚子,和气的望着苏幕:“大公子,夫人跟老爷商议了下。您刚来京里,又别府独居,想来手头应该不宽裕。夫人就在公中支了些银子,然后自己又贴补了些,吩咐小公子送给您。”
苏幕看着那个不算太大的包裹,兴致缺缺的又哦了声。
看他这样,方管事脸色不变,就连苏钰都只是站在一边憋气。苏幕觉得新奇,于是便多说了几个字:“多谢美意,但该安置的已经安置好了,苏某也不缺这点银子。”
方管事面露不赞同,他三两下解开包裹,里面顿时露出白花花的银子。
左右经过的学子们视线被吸引过来,大渊货币体系复杂,但里面真金白银还是硬通货。
苏幕对那些银子没兴趣,他看见了包裹里有些陈旧的女子钗环,两件黄金的步摇都已经泛黑了。
方管事坦荡荡的捧着包裹,旁边的苏钰眼含讥讽:“怎么,你是不是嫌这首饰太破旧了?其实本公子也这么觉得,像这种又丑又烂的,简直上不得台面。”
苏幕微微拱手:“在下确实不需要,劳烦两位白跑一趟了。”说完,他便抬脚想从旁边绕过去。
方管事连忙道:“大公子别慌!老奴都给忘了,夫人不止让给您送银子,还吩咐把那位的旧物事给带给您。”他笑着将包裹朝前递了递:“就是年月久了,那位本就没留下什么,所以老奴拢共就只找到这些。”
苏幕停下了脚步,下颌绷的很紧,脸上第一次没有了笑的模样。
“那位,那位?”他侧头盯着方管事,冷冷道:“难道你说的是苏时行三媒六娉,苦苦哀求,所以才十里红妆下嫁过去的那位吗?怎么,不过是十几年,她就成了不可说?”
方管事一愣,然后连忙含糊:“没有,没有。”
苏幕还没来得再说,旁边的苏钰倒是跳脚了:“你说谁?我娘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苏府女主人!你在做青天白日梦……呜……”
这一次,苏家小公子还是没逃脱被捂嘴的下场。
方管事用力捂住他,手里的包裹有些不稳。苏幕忍了忍,最后还是一个箭步上前把包裹夺了下来。
“东西本公子收下了,但是以后……”他冷冷的瞥着两人,虽然没有再说,但话里显然有未尽之意。
匆匆走回学舍,苏幕将包裹放在桌子下。他跪坐在蒲团上,左手隔着布料扶着那些钗环。
此刻是午休,学舍里的人大多在休息。或许是秋天的原因,苏幕的心中有着一股郁燥之气。
关于女子的嫁妆,大渊的法令规定其为私有,即不属于夫家。女子去世后若有子女,则嫁妆由子女继承。若是没有,则由娘家决定是收回还是赠于夫家。
敖嬷嬷跟苏幕描述过杨婉兮当年出嫁的盛状,身为郡王府唯一的嫡女,杨家生怕她不适应清贫的苏家。于是,那些嫁妆被加了又加,光是白银就是整整十万两。
更别提首饰绸缎,各色家具器物,珍奇古玩。
从包裹里摸出一只金钗,上面雕着只振翅欲飞的云雀。看得出这只钗废了不少心思,云雀的羽毛清晰可见。可惜的是整只金钗锈迹斑斑,而云雀原本活灵活现的眼睛,也只剩下两个黑窟窿。
估计是把宝石给扣下来了。
苏幕低头对上云雀眼中的空洞时,他的嘴里溢出一丝叹息。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小苏幕在姑苏的时候,心心念念着想去母亲坟前祭拜。
苏幕来了邺城后,有很多机会去,但他都没有去。因为,那是小苏幕的娘亲。而最终,小苏幕客死他乡。
同理,虽然他知道可以向杨府求助,但他也不愿意。像杨府那样拎不清的外家,他是真的瞧不起。当小苏幕死的时候,这门亲缘便已经断了。
把玩了一会,苏幕把金钗放了回去。然后他突然发现,包裹的底层压着什么东西。
是封请柬,请的是苏府众人,地点在西园,办的是赏菊会。
落款写着杨璟恭请。
苏幕饶有兴致的打量这份精致华美的请柬,安郡王府杨璟。若是没记错,这位就是小苏幕的便宜表哥吧。
原来,这位跟苏家人关系这么好吗?是谁把这份请柬放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时,原本坐在旁边闷不吭声奋笔疾书的柳雁突然瞧过来,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苏兄,你怎么会有赏菊会的请柬?”
苏幕抖抖请柬:“你认识?”
柳雁颔首:“赏菊会向来由几大世家轮流举办,能参加的人都颇有身份地位。昨日李松把请柬带过来炫耀,所以我才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眼里露出几分艳羡:“没想到苏兄你其实深藏不露。”
苏幕摆手:“柳兄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
柳雁不信,他苦笑一声:“苏兄你放心,我又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你能被邀请,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
苏幕又解释了几句,见他将信将疑,干脆便问了自己一直好奇的事:“柳兄你刚才提到李松——其实在下一直很好奇,为何这位对安郡王府有着那么大的敌意?”
柳雁捏了捏鼻尖,左右环顾了下后把蒲团朝苏幕这边移了移:“我也是道听途说,苏兄听听就算了。”
李松为何敌视杨家,这事真是小儿没娘,说来话长了。李松家里是镇北将军府,以武勋封爵,在夏侯翎没出现之前,李家的兵权最大。夏侯翎横空出世后,李家虽然暂避锋芒,但依然不可小觑。
李家人口单薄,李松父辈只有兄弟两人。老大是李松的爹,但在与西於对战时与老镇北公一起殉了国。李松当时刚两岁,他母亲也是青春正茂。
李松的二叔李惜辞行事放荡不羁,在父兄战死侄儿年幼的情况下,他顺理成章袭了爵。而这位新鲜出炉的镇北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代兄放妻,让他大嫂重新回了娘家,甚至还亲自为她介绍了现在的夫君。
对于这件事,当时在邺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柳雁颇为不耻:“女子最重名节,他大嫂本已立志为夫守节,结果却被小叔子强行放归。”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据说,是因为镇北公怕她守着李松,将来会借长嫂的名头来抢夺爵位!”
苏幕第一次听闻这种人物,虽然没看出这与“李松为什么敌视杨家”有关系,但他还是饶有兴致的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
然后便是李惜辞稳稳掌控着镇北将军府,而李松则长在他的膝下。奇异的是,虽然外人纷纷议论镇北公居心叵测,甚至阴谋论李松会何时夭折。但直到今天,李松依然活蹦乱跳,甚至还十分崇拜他二叔李惜辞。
说到这,柳雁终于开始说重点了。
现任镇北公李惜辞,年轻时是个十足风流的人物。他的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据说连江南艳红阁都包的有花魁。但,到了现在他已年至不惑,但却始终未曾娶妻,甚至连个子嗣都没有。
虽然有着各种猜测,但李松却始终将自己二叔孤身的原因归结于一人,那就是杨家曾经的嫡小姐。
因为,那位杨小姐,是李惜辞唯一一位专门请了大媒上门求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