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忆北城,包季晚第一时间赶去络绎楼。他手上的白玉鸡枞就如美人春光,耽搁不得,一定要尽快脱手。为防止上次那些歹徒对包季晚不利,屠诗寸步不离包季晚身边。
这一次是童掌柜在二楼亲自接待的。他听说有白玉鸡枞,立即认真对待,唤人去请楼里一位替当铺掌眼四十年的老人。这位老资历脾气还挺大,赶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教训:“童子,大家都是为商会打下手混饭吃的,要让我知道你拿我寻开心,我跟总会说一声,让你哪里来回哪里去,信不信?”
童子?这名字别致。屠诗心里暗想。
“大爷看你这话说的,嘎哈(干啥)呢?我那敢消遣你哪?你自己看看不揍(就)知道了?”童掌柜哭笑不得。他又对屠诗道:“我本名铜子,金银铜铁的铜,是少主赐姓,音还是那个音,揍是字笔画变多了。”
屠诗笑着点头,心想,这童掌柜好厉害,居然在被人指责时还能注意到我?
老人打开泥包,眼睛就直了:“现在还真有人能去挖白玉鸡枞?”
“这么说,是真品无误?”童掌柜问,神色肃然。
“是。”老人撇撇嘴,兴奋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白玉鸡枞瞬间变成一堆垃圾。
“真的?”童掌柜追问。
老人脸色涨得通红,气得直咳嗽:“铜子,咳咳,我还没老糊涂,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童掌柜笑眯眯道:“大爷莫怪,事关重大,我这不是多确印(认)几次嘛!行了,这趟辛苦你了,等会去下面领一笔辛苦费吧!”
老人又咳嗽几声,道:“我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腰有点酸,先让我坐一会儿吧。”
童掌柜拍拍手:“那揍更要休息了嘛!来银(人),送大爷回家,记得选最好的车,走最舒坦的路!”当下有人礼貌而强硬地将老人扶走,屠诗和老人眼神对撞了一下,感觉老人有很多话想问。
“家有一老揍是如有一宝啊!要是没了他,恐怕整个忆北城找不出第二个能鉴定白玉鸡枞的银吧!”童掌柜又笑道:“好了,老包,我们来谈谈价钱。你还有啥?”
听到谈价钱,包季晚就来了精神:“有珍珠,有玳瑁,有珊瑚,还有许多干货。”他一车货换的全是海产。
“干货……难怪我听下面银说,怎么你那辆车带着一股子臭味!可以啊,居然到了南海?”童掌柜多看了屠诗两眼,又拍拍手,唤人进来,吩咐道:“大爷走了没?”
“他说他腿犯风湿了,正在一楼歇着呢。”
“银老揍是毛病多。那让他顺便鉴定老包的货。”童掌柜说着,亲自给屠诗与包季晚沏茶:“老包,实话实说吧,你这白玉鸡枞昔年是送到宫里的,谁也不知道这个价钱到底是多少,你最好别狮子大开口。”
“这个自然。”包季晚和屠诗交换了眼神。他俩回来时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包季晚有自己的底线:一百两银子一斤,这车白玉鸡枞去了泥巴,大概能卖一千五百两银,也就是十五两金子。络绎楼肯定落地还钱,但怎样也不能低于这个数目,否则包季晚宁肯白玉鸡枞烂在手里。
“炎(然)后呢,整个忆北城也只有我们络绎楼能吃下这批白玉鸡枞,你揍别想找第二家了。”
童掌柜说的是实话。包季晚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从他放在膝盖的手忍不住攥紧裤子就看得出他开始动摇了。
“妹(没)有买卖先例,妹有其他商家的价格作为对比……”童掌柜一连掰了两根手指,沉吟不语,看他模样似乎很想掰第三根、此刻在脑海里猛找理由。“按‘一斤白玉鸡枞抵一家税赋’来算,那揍太少,你肯定也不乐意卖。这样吧,我出这个数,不能再多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包季晚和屠诗对望一眼,心想这童掌柜眼睛太毒了,竟然一口切中了包季晚的心理价位,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白玉鸡枞本就参考了鲍参翅肚的价格、打算一百两银子一斤地卖的。
童掌柜又缓缓吐出四个字:“金子。全部。”
妈蛋啊啊啊说话不要大喘气行吗!!!这四个字若是没说出口,可就少了整整八十五两金子,换算下来可以买八万五千瓶解毒药、或者八千五百把铁剑了!
包季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自然忙不迭地同意。这时楼下的鉴定报告也出来了,包季晚的货全是真货,虽然没一样东西的价格能与白玉鸡枞媲美,但加起来能值两百两金。听到这个消息,包季晚高兴地抱住屠诗,开始语无伦次:“兄弟我带你去吃好的。不,我们先分钱。你喜欢女人不?今晚带你去乐乐——”
童掌柜咳嗽两声,唤回包季晚的注意力,递上一叠银票,待包季晚核实无误后,立即让人带走白玉鸡枞,再亲热地送两人下楼,还说了一句“要买保险揍来找我”。一楼聚集了好多商人,个个都是耳目灵通的,看这半会儿功夫商会职员在二楼一楼跑来跑去,再看包季晚容光焕发,最后看到童掌柜对包季晚笑得如此暧昧,就是个傻瓜都知道老包走运发财了,于是大家围上来问东问西。
商人之所以是商人,第一要诀就是保住自己赚钱的秘密,包季晚虽笑吟吟的,但口风极紧,一个字也不多说。这时守在大门口的掌眼老人走过来,抓住屠诗:“后生,真是你拿到的白玉鸡枞?”
屠诗也笑道:“这不能说。”这位大爷精神抖擞着呢,哪里像是腰酸腿疼?说不定是他赖着想知道双方交易的内容,被童掌柜识破才罢休。
“那,白玉鸡枞卖了多少钱,总可以说了吧!”
屠诗凑到大爷耳边说:“一百两金子。”
“一百——!”大爷差点叫出声来,咳嗽两声,冷笑道:“这童大掌柜吃相可有点难看!”
包季晚其实竖着耳朵听着呢,赶紧问道:“怎么说?他出价还低了不成?”
“不不不,这价格算厚道了,可见他诚心。唉,不服老不行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老人摇摇头,就此离开,语气有些心灰意懒。
屠诗来了兴趣,紧走两步追上老人:“大爷您说清楚点,怎么出价高了,反而是吃相难看?”
“后生,你猜这白玉鸡枞要送到哪里?城主府和衙门!大人物只要一高兴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童掌柜能得到的好处岂是一百两金子能换来的?这笔生意不止你们不亏,他也不亏!”这番话说罢,老人再不停留。
包季晚看着那老人背影,叹道:“这位掌眼我也好久不曾得见了。在童掌柜来络绎楼就任之前,这人就是上任掌柜的左右手,同时也是掌柜候选人。可惜啊,童掌柜是金家少主眼前的红人,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独当一面的掌柜。掌眼当然不服气,可有什么办法,他年事已高,既不想去外地就任掌柜,也等不到下一任掌柜选拔,可以说都是童掌柜害的,两人之间自然不大对付。”
“童掌柜上任多久?”
“上任一年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搞保险又是搞商展的,事情挺多。”俩人离络绎楼有一段距离后,包季晚话里也不客气了,想来其他商人和他想法也差不多。“我说句实话,童掌柜根基未稳,年纪轻轻,又是外地人,想当个真正的地头蛇还得努力努力。这白玉鸡枞给他拿去打点关系,算是帮了他一大忙,也难怪他要出黄金百两。”
“既然白玉鸡枞有用,他会念你的人情吗?”
包季晚笑道:“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更何况商人呢?既然明码实价达成交易,就谁也不欠谁,大家都心安理得。但你不同,兄弟,我欠你一份人情。我们等会儿去你那儿分钱,你不能推辞不要,不要就是看不起我。”
屠诗哈哈一笑:“好吧,随你。”
两人再去了一趟开物坊,将一路打怪爆出的材料拿来贩卖。开物坊是华夏九州最大的作坊之一,全国各地都有分支,也和金家商会一样是家族生意,主事者一般都姓宋。作坊主事者比较接地气,没有杜掌柜、童掌柜那样一身长袍,而是手工艺人那样穿得十分简朴,双袖高高挽起,肩膀宽厚,身子颇有肌肉,据说五十多岁年纪,看上去也才四十岁。
“这次还有毒藤尾钩吗?”主事者认得包季晚,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屠诗上前一步,拿出许多“毒藤尾钩”,同时还拿出一个“巨型蜘蛛丝囊”。这东西是霸王蛛身上掉落的、一个椭圆形连着细管子的器官,小孩子玩的皮球大小,非常有弹性,稍微用手指戳一下,就能从管子里挤出一道粘液,这粘液见风就会形成丝线。
主事者噢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捧起“巨型蜘蛛丝囊”,迎着阳光左看右看:“居然是霸王蛛的丝囊!四十两银子。”
哇塞,原来值这么多啊!屠诗琢磨着要不要把储物囊里另一个也卖了。
屠诗正要答应,包季晚插话:“四十两能让人卖命?最少六十两。”
主事者犹豫一下,似乎不太愿意出这个价。包季晚趁热打铁,道:“上次你不是说你那侄子需要这玩意儿吗?你想想,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卖你?”
“我就是不知道该不该给他买啊。”主事者叹一口气:“也罢,买就买吧,也不差这一件,让他失败多几次,他也就死心了。”
趁对方找本子记录在册的时候,屠诗悄悄扯扯包季晚,问:“怎么回事?好像有内情?”
“主事有个在开物坊徐州本部的侄子,叫宋亚峰,听说不知要造个什么东西,居然折腾了整整五年之久,花费家族里大量财力物力,至今没个成果,可他偏偏年纪轻轻就有大师成就,导致家族不得不满足他一切要求。”包季晚嗤之以鼻。像他这样白手起家的人对一分一毫都视若性命,当然不齿别人的浪费行径。“五年啊,也太过了吧,难道他一辈子就耗在那上面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屠诗总觉得宋亚峰这名字哪里听过,仔细回忆一下却想不起来,便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