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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报仇(1 / 1)

<>霍左不久就回来了。

处暑前后到的家,他一身透气的长麻衫,手里挽着尤一曼。沈一弓闻讯早早等在门前,看见霍左先是心下一沉,想到那日程长宇奉命带他去郊区,最后的结局他就算在外地一定也已经知道了。

尤一曼跟霍左在门口互相拥抱,学西洋人那样贴了贴面颊。分别前,她扫过眼霍左的徒弟:“哟,瞧瞧这孩子,越长个头越高了,真好呢。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小霍,你该谢谢我能让你有机会把这徒弟又给带回来。”

霍左摘了帽递给徐妈,正好横在沈一弓跟她之间:“上回那事儿你是上赶着等我跟你清算是吧?”

“侬要做什么啊,不知道你提的什么事情。跟我清算?人家帮你呢你还要跟我放狠话。这样,等过两天带了这个小弟弟到我店里来玩。”尤一曼说着扭过头,看霍左冷这张脸,故意冲着沈一弓笑道,“乖侄儿,还是童子鸡吗?”

“尤一曼,你够了。”

听霍左都这样说了,她收住话头笑着朝他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调笑你家这徒弟了。走啦!”

便出了门。

霍左听门口车声响起,同沈一弓说:“别看了,真想去下次也带上你。”

“我不是这意思。”

“个么童子鸡想要动一动,做师父的也不是不同意的,好歹也要十八岁的人了。”霍左看起来心情不错,还能开两句玩笑。他上下瞧了眼沈一弓,评价道:“刀倒是每天都在练。”

“弟子不敢怠慢。”

二人一同往练功房那儿走。入了屋,霍左活络了一下手腕,取下双刀和沈一弓道:“穿护具。”

沈一弓取过一条左右带绳子的皮垫绑在喉咙上,而后也握了没开刃的刀在中央摆好阵势立好。

师徒二人身形一动,双刀“锃——”的一声撞在了一起。膀上用力,腰胯扭转,由上到下,两人的刀左右划过速度都很快,两人的刀一次又一次撞在一起,又很快分开。沈一弓渐渐有些吃不住霍左的攻势,却仍憋着一口气猛攻过来,霍左气定神闲,一脚踩下他小腿,另一脚早抬起踹上了他腹部。

这一下够猛,沈一弓整个身子朝后退了数步,好不容易撑住了想提刀再来,霍左挥下刀锋落在他鼻尖,自上而下看着他:“起来。”

沈一弓就憋着劲儿又冲过去。霍左的刀力度越来越重,速度也越来越快。沈一弓又一次被打趴在地。他还是刀锋一伸,语调不变一句话:“起来。”

手臂、肩膀、腿部、腰腹,霍左下手力度根本没做收敛,打得沈一弓满身淤青。又是一阵缠斗,他把折着沈一弓胳膊将他往地上一压,手一松开,还是那句话:“起来。”

只要霍左不叫停,沈一弓再疼都会再站起来朝着他攻过去。霍左紧接一刀柄撞在了他胃部,少年一口呕出血来,男人这才骤然反应过来,双刀落地,他整个人也朝后退了一步。

两人此时都喘着粗气,沈一弓握刀不肯撒手,见霍左撤步忙喊:“我没事,还能接着打,师父!”

怕他责备,硬撑着站起来。霍左合了合眼,指着他脖子:“自己数数,脖子上几刀了。”

沈一弓忙取下脖子上那根皮绳,上头明晃晃是四道横。

“怎么会……”

“等你反应过来早死了。这就是刀,刀不光是要你藏在鞘里。”男人藏住了面上神色,没叫沈一弓细看,转身在藤椅上坐下。沈一弓的心彻底沉到了底,心想男人还是要提郊区的事了。

霍左自顾自点上了支烟抽了口,等着烟雾散去,和沈一弓说,“过两天黄埔那边要开个堂口,就在苏州河边上的十六铺。”

一听地名,沈一弓忙抬起头。

霍左说:“有几个刺头,你从那边来比较清楚。”

“是。”

“明天起收拾收拾,暂住那里吧,不用回来了。”

沈一弓捡起地上的那几把刀,霍左躺在藤椅上又道:“都开刃吧,记得,事不过三。”

事不过三。

直到沈一弓走出练功房,霍左都没再叮嘱一句别的。刀该开刃了,总不能一直都这样,也该真真正正的见血了。霍左把烟含在嘴里,一个人望着那片屋顶。

没过几天沈一弓收拾好东西就回苏州河边上,他知道霍左此番安排,无非是想将他们师徒间这些事做一个了解。一年了,一年前他还记得娘是怎么死在这片冰冷的地面上。再回来,苏州河边的赌场堂口还在,他把磨好了的刀带在身边,走至门前时,脚步些微迟疑了。

他是到了杀人的时候吗?

可这迟疑之后,他还是踏上了台阶,问一句:“生哥在吗。”

仇是定然要报的,一年之中每每练刀他脑子里都记着这老混蛋的脸。这件事支撑着他在受了伤挨了打后继续坚持着。

他得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拿起的刀。他跟着霍左就是等着这一天,等着亲手能用自己两把双刀把对方给了结。

因是传的青龙会的名号,赌馆老板很快就来了。沈一弓带了人在前堂站着。再见到生哥,对方显然没有认出自己,只知道是青龙会来的人,连忙奴颜婢膝地凑上来给他递香烟:“老哥要来不早点讲嘛,那么偏远的地方哪里值得您特地赶过来。”

就是这样脸,就是这个烂人。就是他那一夜往他脑袋上踹了一脚,而后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零钱扔进了泥地里。

沈一弓抬眼打量了他满脸横肉:“生哥,一年不见,您不认识我了。”

男人脸色骤然僵住了。

“也是。”沈一弓从口袋中取出了几枚铜钱,深吸了口气。他脑海中反反复复警告着自己,这就是你等的这天,该是让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他把那些铜币当着生哥的面缓缓洒在了地上,硬是挤出了冷笑,模仿着霍左惯用的神情道:“我捡钱的时候,脸上糊了泥跟血,您这会儿当然认不出来了。”

“沈……沈一弓。”

他压下自己心底的不安,故作大声道:“你这赌馆,今日起算青龙会的堂口。”

生哥当然不会怕眼前这个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是青龙会的名堂一出来,就算不怕都不行,只能颤着声音道:“行啊!没问题!我……我,给您,都给您!”

沈一弓望着他懦怯、恶心的嘴脸,几番犹疑之后,手终于还是按在了刀上,心底一狠,开口:“既然有人管着了,那你这个老板也用不着了。”

对方自是知道,沈一弓若来,自己绝不可能善了。少年父母的血都粘在他手上,说什么也洗不干净的事情。他脑子快速转着,二话没说利落跪地先开口求饶:“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畜生,我不应该,可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孩子得养活,干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儿啊。”

沈一弓当时刀都已经举起来了,可听他这么开口,手遏不住再发抖。

“一弓,一弓你是好孩子,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好,我害死了你爹还逼死了你娘。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生哥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往自己脸上扇巴掌,“你应该杀我,我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

“你站起来再说话!”

“我哪里敢站起来呢?我是罪人,一弓,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认错!”

“你站起来!”

他这话说完,身后霍左差来跟着他的几个家伙就一拥而上直接把生哥从地上拖了起来。生哥见这阵仗也嚷嚷开了:“求你绕了我吧,大哥!大哥求你饶了我吧。”

沈一弓喝道:“把他放开!”

那几人一松手,男人腿一软又要往下一跪。沈一弓这次终于不再犹豫,直接下了杀手。他心中愤恨,自己爹娘凭什么就是死在这样一个不要脸的恶人手上?哪怕他有一点羞耻心,哪怕他是站着对着自己……

生哥本还想告饶,骤然觉得小腹一凉。接着喉口也疼了起来。

沈一弓一共动了两刀,一刀扎的慢,直接捅进生哥肚子里,一刀走得快,划开他喉咙时血是缓慢渗出来的。倒下时,那个年轻人紧锁着眉头将刀抽出他身子,万分愤恨道:“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一具牲口呢?为什么偏偏是你,你这么一条狗,害死了我爹我娘!”

周围人看有血光,一哄而散。血终于挤开了刀痕溅出来洒了沈一弓一身。沈一弓痛苦地朝后退去,反应过来时,人早就已断了气了。他像是骤然如梦初醒,定定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转过身和一道来的弟兄说:“这里先交给你们了。我……要去见一个人。”

赌场的混子死了,巡捕也懒得多管,生哥尸首倒在堂前地面上,血顺台阶淌下来渗进了泥里。沈一弓走出赌场的时候,外头夏末秋初的太阳照在他脚尖,他低头看了眼刀上的鲜血,嘴里喃喃:“娘……我,这就是给您报仇了。”

他浑浑噩噩地回了霍宅,跪在了霍左跟前把刀放在膝上。霍左坐在他那张檀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茶。

沈一弓说:“师父,从今日起,我能杀人了。”

霍左却眼都不抬:“从今日起,你也就不必再做我弟子了。大仇得报,哪里还有用得着你杀人的地方。”

沈一弓抬头连忙道:“我可以了。我手上沾过血,不会再怕了。”

“杀仇人而已。”

“师父?”

“一会儿去找徐妈取钱,自己回老家找份生意,上海这儿,别再来了。”说罢,霍左放下了茶,站起身,“你也不再是我徒弟了。”

沈一弓慌了:“师父,师父我什么都能做,这一年跟着您,只有在您身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活着。师父!”

“沈一弓,我说了,事不过三。要不是看你大仇未报,上一回我就该赶你走了。”

“师父?”

“这大上海遍地的畜生,你好好做人吧。”

“不,我不走!”沈一弓扑过去抱住了霍左的腿,“就算只是给师父做一条狗都行,就求求您……求求您,别不要我。”

“你别发疯。杀人不是儿戏,杀普通人跟杀仇人是两码子事,现在你仇都报了,还缠着我做什么?”

“我……”

“你想要钱我给你钱,找个门路将来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我就想留在师父身边。”

沈一弓那苦苦哀求的模样却并未能打动霍左分毫。霍左低头望着他,忽压低了嗓音问他一句:“原来你想在我身边是为了报仇。那现在……你又是为了什么?”

这问题倒是将沈一弓问倒了。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霍左,一时间竟说不出个答案。

又适逢下人来报,说尤小姐店里来催。霍左便变了脸色,直接将沈一弓一脚踹开,取过帽子戴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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