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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娴吟宫宴(1 / 1)

<>“私通?”

楼樾的目光凉凉的从押解的两人划过,最后,落在一脸惨白的苏流萤脸上,见她双眼涨得通红,眸光里一片惶然害怕,口被封住不能言,只是一个劲的向他无助的摇着头。

心里一片冰凉,面上,楼樾淡然笑道:“姝儿是不是弄错了,是我让她问林太医要药包泡澡。这中间,只怕有误会。”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让苏流萤又重新活了过来,却让丽姝公主脸上失了颜色。

“楼哥哥,我想弄错的是你才对……”

原想着抓了两人来楼樾面前邀功,顺便让他后悔当初那般维护苏流萤。可楼樾非但不相信她的话,还站出为他们辟谣,着实将丽姝公主气坏了。

一生气,她就急燥起来,指着两人对楼樾道:“既然你说她是去拿药包,为何身上不见药包的影子,还急忙慌乱的从他的营帐里跑出来,一看就有问题……”

说罢,气恼不已的一把扯了苏流萤口里的棉布,喝道:“你自己说,你和他在里面偷偷摸摸干了什么?既是拿药包,为何不见东西还急慌的往外跑?可是做贼心虚了?”

面对丽姝迭声的质问,苏流萤头脑里一片空白——

打死她也不会将林炎让她逃跑的事说出来,但面对丽姝公主的质问,她却是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圆谎?

慌乱之下,她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楼樾,后者同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待看清她眸子里的慌乱无措,他长眸微睇,眸光从一旁的红泥小炉上不经意的扫过。

红泥小炉上正温着苏流萤给他熬好的醒酒汤,回来时他已自顾喝了小半碗,如今,汤盅里还剩着半盅,正‘滋滋’的冒着热气。

苏流萤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醒酒汤,瞬间反应过来,一脸着急道:“请四公主明鉴,奴婢去拿药包时,忘记火炉上还烧着醒酒汤。去了林太医那里后才想起,奴婢担心醒酒汤熬干了,才着急跑回来,没想到,还是熬干了小半碗……”

顺着她的话,丽姝狐疑的转身去看一边的汤盅,果然如她所说,不由面色一沉。

她隐隐察觉到那里不对劲,却是一时找不到破绽,正恼羞成怒不知如何收场时,一旁的楼樾已披上大氅,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夜深了,楼哥哥送你回去休息,明早还得早起出发赶路。可别到时起不了床被人笑话是嗑睡虫。”

他平时说话一贯冷冰冰,突然温柔下来,就像寒冷冬日突然消散,明媚春光降临,让人顿时如沐春风!

丽姝一肚子的火气随风消散,羞红的脸娇声道了句‘楼哥哥尽笑话我!’就欢喜不尽的倚在他身边,一同回营去了。

人走空后,营帐里只剩下苏流萤和林炎,后者一脸的愧疚,正要开口说什么,苏流萤已抢在他前面冷冷道:“你走吧……今晚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

林炎无地自容,嘴唇翕动,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着脸悄悄的走了。

送完丽姝返回,进营前,南山已将林炎营帐内的事情调查清楚禀告给他。听后,楼樾阴沉的脸越发阴郁。

掀帘进去,只见苏流萤局促不安的站着,一见到他,脸色微微一滞,神情闪过一丝愧疚。

楼樾仿佛没有看见她,赶在她伸手之前,自行脱了身上的大氅,合衣到床上躺下,始终不发一言。

他越是这般,苏流萤心里越是惶然愧疚。

方才,若不是他替她遮掩过去,还耐着性子哄走丽姝公主,只怕现在她早就被当作奸夫****被乱棍打死了……

她想向他解释清楚与林炎的事,但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会要了林炎的性命,所以,到了最后,默默在楼樾床边站了半晌,苏流萤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闭目假寐的楼樾心中确实有许多疑问。

譬如,她早上主动去找宁贵妃是了什么?

她之前一心想离开皇宫,为何林炎要带她走,她又执意留下?

这些疑问,一直盘亘在楼樾的心里。回京的路上同南山说起,南山不由打趣道:“她同宁贵妃说了什么奴才猜不到,但她不愿意同林太医走,奴才猜摸着,只怕是舍不得爷。”

见他回宫的路上一直郁郁寡欢,南山本意是想让他开心,没想到,听到他的话后,楼樾心里越发的冰凉,想起她听到大司马时眼眶里蓄着的泪水,凉凉道:“她永远不会为了我而留下……”

大半个月后,众人顺利回京,众臣送慧成帝至承天门前分别。

人群中,苏流萤静静的站在最角落里,看着楼樾与慧成帝道别。

在回京的路程里,他坐在奢华舒适的马车里,而她却是和一行宫人冒雪步行,两人终是没有再见过面。好像云岭一场,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梦醒了,她仍然是永巷中永不见天日的卑贱宫女。而他,还是那个耀眼瞩目的大庸朝第一世子。

手不禁碰到腰间的东西,那是他送与她护身的匕首,连着包裹里小心收起来的白狐披风,又在告诉她,云岭的一切,并不是梦……

与其他臣子恭送圣驾离开,楼樾的目光却落在众宫人中一个单薄的身影上——

她肩上背着包袱,低头疾步走着,一身蓝灰色粗布宫装,与其他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相比,显得犹为卑贱可怜……

楼樾的心情莫名的烦闷,回身冷冷道:“回府吧!”

……

重新回宫,苏流萤的心境平和了许多。

暂时没了对食的担忧,如今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查案!

查清宁贵妃小产一案,查清阿爹当年自杀之谜。

回到永巷,她并急着拆开包袄整理行李,而是静静等待。

果然,不一会儿就接到通知,说是临近年节,宫里宴席众多,司设局缺人,调一批宫女去司设局帮忙,苏流萤也在其中。

宁贵妃到底还是选择相信她,并依她所言,将她调去了司设局。

害宁贵妃小产的仍是麝香,这也是全案唯一的线索,而司设局专门掌管宫里的铺设洒扫、各宫各殿的摆设以及香料炭火。苏流萤进入司设局,才能不引人注目的进入各宫各殿,搜查麝香的源头和出处……

而最主要的是,苏流萤是想借着在司设局当差,能去到存放宗卷档案的龙图阁……

苏流萤与其他宫女一起去司设局领差。管事姑姑让她们负责清扫。并特意嘱咐,近来雪天不断,一定要将宫里各处路上的积雪扫除干净,免得摔着了贵人。

扫雪的差事虽然辛苦,但相比在浣衣局每日双手泡在刺骨的冰水里,却是好上许多,所以,大家都没有怨言,干得很起劲。

扫雪的工作都是两人一组,一人在前面将积雪扫成团,一人在后面拿着铲子将成团的积雪铲到角落或沟里。与苏流萤搭档做事的是一名叫穗儿的宫女,与苏流萤同岁,长相娟秀。

穗儿在见到苏流萤的第一眼起,眼中就露出了惊讶,惊叹道:“一直听闻浣衣局里有位天仙似的美人,没想到今日亲自见了,才相信是真的。难怪于福公公一直念念不忘……”

话一出口,她连忙捂住嘴巴,愧疚不安的看着明显色变的苏流萤,迭声道:“对不住,我一向说话口快,还请你不要见外……”

苏流萤拿着扫帚自顾扫着地,脸色漠然。

连日来,她们早出晚归的忙碌。虽然不比浣衣局辛苦,但双手每日在寒风里冻着,也是红肿乌紫长满冻疮。

日子久了,大家免不得埋怨,只有苏流萤不叫一声苦,默默的一边干活,一边暗中找机会接近龙图阁。

但龙图阁乃朝廷存放档案宗卷的重地,戒备森严,里面一应事务都有专人负责,苏流萤试了几次,别说进内,连边都近不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年关越来越近,宁贵妃悄悄派人来问了她几次可有线索和发现。苏流萤知道宁贵妃着急了,只得先放下阿爹的案子,专门探查起宁贵妃小产一案来。

可是,在倘大的后宫找出麝香的源头比大海捞针还难,纵使苏流萤绞破脑汁,也没能找到一丝线索。

这一日起来,苏流萤腹痛难忍,去了趟恭房才发现是来月事了。

苏流萤每次来月事都会腹痛难忍,特别是前面两日。

而这次,不知为何,更是痛得直不起身。脸色惨白如纸,全身冷得直打哆嗦。

但差事还是要做的,何况昨晚又降了一整晚的大雪,刚扫干净的路面上又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她们必须在天亮前打扫干净。

苏流萤将全部棉衣都穿在身上,还是全身冰凉,双手就像外面的冰疙瘩。

打扫时,扫帚上不一会就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拿在手里格外的冻骨。她痛得直不起身子,全身如浸泡在冰冷的冰水里,却还得咬牙一下一下的扫着积雪。

跟在她身后铲雪的穗儿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拿过她手中的扫帚,让她去避风的墙角里休息,她一个人干起了两个人的活计。

顾不上墙上的湿冷,苏流萤无力的靠着,全身冷得木然没有知觉,腹中绞痛不已,几乎折磨得她奄奄一息。

就在她担心穗儿一个人在天亮前扫不完甬道上的雪、准备休息一下就去帮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苏流萤一惊,抬头看去,却是一位年过五旬的嬷嬷手中提着灯笼站在她面前。

想着自己偷懒的事被发现了,苏流萤慌乱的站直身子,哆嗦道:“奴婢该死,马上去干活。”

嬷嬷却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细细的打量她,越看,脸是竟是露出了狐疑的形容。

苏流萤不知道这个嬷嬷是个什么来头,光是看她的衣着打扮,却是比宫里一般的嬷嬷还要体面几分,面容慈善,却带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

被她一直盯着看,苏流萤心里直发瘮。

良久,嬷嬷终是开了口,声音平和,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宫女?”

苏流萤轻声道:“奴婢叫小满,刚从浣衣局调到司设局当差……”

“今年几岁了?”

“……十九岁了。”

闻言,老嬷嬷眉头微微一皱,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苏流萤后怕的喘了口气,再也不敢歇息,咬牙忍住身体的不适,拿起铁铲,一下一下铲起雪来……

东方露白,已是天亮时分。

前面的穗儿已将甬道上的积雪清扫干净,可苏流萤还有好多雪堆没有铲完,穗儿心急的拿过她手中的铁铲,又接着铲起雪来。

看着她忙得额头都流了汗,苏流萤心里很是感动,愧疚道:“穗儿,今天是我拖累你了,实在对不住。”

“没事的。”穗儿一边干活一边笑道,“咱们是搭档,你身子不舒服我多做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叹息一声接着道:“深宫孤寂,像我们这种最低等卑微的人,如果不能互相帮衬着过日子,日子岂不是更难熬?!”

穗儿的这句话说到了苏流萤的心坎里,在宫里看到太多只求明哲保身不顾他人死活之人,她这样的话显得尤为珍贵。

之前看着她口无遮拦的样子,苏流萤还以为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细腻温暖的心思,心中不觉对她好感倍增。

她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诚恳道:“谢谢你!”

穗儿被她这一笑看得怔住了,由衷的感叹道:“你长得这么好看,真不应该像我们一样做这样的粗重活……唉,真是糟蹋了!”

“糟蹋什么?!人生在世,谁人都有谁有的烦恼,那怕是天子,也不是事事顺遂。”

一道声音突兀的插进来,惊得两人一跳。

回头看去,却是之前同苏流萤说话的那位老嬷嬷去而复返,拢着手静静站在两人身后。

苏流萤与穗儿面面相觑,反应过来才齐齐向嬷嬷弯腰行礼。

老嬷嬷颔首应下,对苏流萤道:“随我来。”

苏流萤微微一愣。

老嬷嬷走出好几步见她没有跟上来,又回头催促道:“快些!”

苏流萤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嬷嬷往前走。

拐过一道弯,老嬷嬷领着她往华清池方向行去。

冬日的华清池,格外的冷清。

湖面冻成冰,岸边的垂柳脱成光溜溜的枝桠,不远处有宫殿掩映在花木后面。

池边隔三岔五建有供游湖的妃嫔们更衣休憩的小阁房,嬷嬷领着苏流萤走进了其中一间。

小阁房里烧着炭盆,温暖如春,苏流萤一进去不但感觉全身舒畅,更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目光落在了屋内火炉上的瓦煲上,她神情一震。

瓦煲里煲着的山楂桂枝红糖汤,正是温经通脉、化淤止痛的良药。

嬷嬷上前将瓦煲里的汤汁倒进碗里,端到她面前,“趁热喝了吧!”

双手颤抖着接过碗,苏流萤心里疑云四起,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嬷嬷,迟疑道:“您是谁?为什么给奴婢准备这个……”

嬷嬷淡然一笑,在墩凳上坐下,道:“我不过是这宫里闲着无事的一个婆婆。年轻时也像你这样,每次都痛个半死,都是喝这个汤药。方才见了你,看你脸色就猜到了。拢共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熬了一碗。”

见苏流萤还是一副怔傻住的样子,嬷嬷催促道:“赶紧喝了,喝完就回去好好干活去!”

时隔四年再喝到熟悉味道的汤汁,苏流萤眼泪再也止不住,豆子般一颗颗掉进碗里——

阿娘在世之时,每次在她来月事时,阿娘都会早早的为她备好这些,亲手喂她喝下,再在床铺上加上软软的被褥,拿汤婆子给她敷着小腹,舒服的睡一觉,待醒来时,经痛就会好很多。

耳畔,有呜咽的北风吹过,仿佛有人在陪她一起哭泣……

依言喝完药汤,热热的汤汁不但温暖了她的身子,更是温暖了她的心。

她将碗拿到一边的水桶里洗干净再还给嬷嬷,红着眼眶感激道:“谢谢嬷嬷!”

老嬷嬷面容淡定从容,挥挥手,让她离开。

走出阁房,苏流萤回头认真的记下了阁房的位置,等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嬷嬷。

回去时,天色大亮,所幸穗儿手脚麻利,已将雪铲干净。

见她完好回来,穗儿欢喜的拉过她问个不停,很是好奇那个神秘的嬷嬷叫她去干了什么?

苏流萤感激她今天的照顾和体谅,就将嬷嬷给她熬了红糖水事一五一十的同她说了。

穗儿听了一脸的惊讶,啧叹道:“想不到这后宫,还有这样的好人。”

越是这样,穗儿对老嬷嬷的身份越是好奇,等回到司设局,她让苏流萤回屋好好躺着休息,自己却是急冲冲的出门替她打听嬷嬷的身份去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累的样子。

直到晌午时分,穗儿才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满脸兴奋道:“小满,你猜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看她兴奋得双颊发红的样子,苏流萤心里一紧,不由得坐起身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穗儿本想吊吊她的胃口,但她口直心快,那里瞒得住话,倒豆子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原来,那个嬷嬷竟是来头不少,在慧成帝还在东宫为太子时,就跟在身边伺候,后来慧成帝登基为帝,她也一直跟在身边,是宫里最得脸的嬷嬷,连慧成帝都对她礼遇有加,更加说其他人了。平时连皇后宁贵妃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尊她一声兰姑姑。

如今她年岁大了,慧成帝原本是想送她出宫养老,可是她自小就进宫当差,身边早已没了亲人,所以,就留在宫里成了最悠闲的闲散人。

听了穗儿的话,苏流萤有些震惊,心里五味杂陈——

在后宫浸淫几十年的老嬷嬷,为何会特意给自己熬红糖水?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闲得慌吗?

想到她打量自己时的神情,她心里更是升起了一种异样,总感觉嬷嬷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探究,好似别有深意……

不等她想明白,管事姑姑前来通知她们,晚上娴吟宫设宴,让苏流萤她们前去帮忙。

一听到娴吟宫三个字,苏流萤神情骤变。

娴吟宫里住着的正是大庸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荣清公主。

而天下人都知道,荣清公主的意中人是大庸朝最年轻有为的大司马李修。

而李修,却正是四年前与她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往事再次涌上心头,心口不可抑止的沉闷起来。

在宫里这么久,她一直避免去到娴吟宫,避免看到荣清公主。只有这样,她才能忘记李修,忘记他终将要娶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浑浑噩噩的跟在众人后面进到娴吟宫里。

荣清公主从成年开始,就赐居于此,鉴于慧成帝对这位嫡长女的宠爱,娴吟宫是整个后宫里数一数二精致奢华的宫殿,珍稀新鲜的东西都往这里送。

从前只是从别人口中听闻娴吟宫的奢华,今日亲临一见,才发现里面的精美远远超过外人的口述。

里面亭台楼阁,假山水池,甚至一草一木都是经过精心的布置挑选,无不是精美奢华到极致。

宫里还有一方天然的温泉,即便在这样的三九寒冬里,温泉里还飘浮着氤氲的热气,让整个娴吟宫都笼罩在一片淡薄的烟雾里,犹如仙境。

一路上管事姑姑都不忘殷殷叮嘱,让她们干活时小心,千万不要弄坏娴吟宫里的东西,那怕是里面一个花瓶都比她们的命金贵。

宴席设在后殿的东暖阁里,管事姑姑领着一部分人进阁布置桌椅阵设,而苏流萤这些刚到司设局的生手,就被派到外间,负责将暖阁四周的梅树上都挂上花灯。

刚下过大雪,暖阁四周的红梅悉数绽开,裹着晶莹的雪花,在花灯的映照下,就像冰雪雕出的冰花,晶莹剔透。而荣清公主还别出心裁的在花灯里添上香料,灯火点燃后,芳香四溢。

和苏流萤一起挂灯的小宫女们忍不住窃窃私语,都在说,荣清公主为了招待她未来的驸马爷,真是花尽了心思。

苏流萤默默的听着旁人的议论,心口却好比拿着钝刀一下一下的剐着,痛不欲生。

她举着长杈将一只花灯往梅枝上挂,手不听使唤的打着哆嗦。寒风吹来,吹得枝头的残雪尽往树下人的脖子里钻,冰冷刺骨,更是将花灯和树枝吹得直摇晃,苏流萤试了几次都挂不好。

站在一旁监工的娴吟宫的宫女喝道:“你们动作都快点,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磨磨蹭蹭的,等客人来了,梅林还没布置好,你们就等着领罚好了。”

‘叭嗒!”一团雪花迎面朝仰着头的苏流萤砸下来,她躲避不已,被砸得满头满脸都是,还溅进眼睛里。

眼睛生痛,苏流萤不由自主低头去揉,手中的风灯一个没注意,从高杈上掉下来,散成一片摔坏了。

不等苏流萤擦净眼睛抬起头,一记响亮的耳光已清脆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贱婢,你可知道,这些花灯都是公主殿下精心设置的,上面每个图案都是公主殿下亲自挑选出来,里面的奇楠香更是千金难得,一滴都比你一条命金贵!”

宫女指着地上的花灯对苏流萤打骂个不停,闻讯赶出来的管事姑姑见了,二话不说喝令苏流萤跪下赔罪,也是好一顿训斥。

苏流萤脸颊被打得肿起,头发凌乱的披散下来。那宫女还不解恨,狠狠道:“好好去一边跪着,别在这树下挡道,若是吓到了出来赏梅的贵人,要你的狗命。”

掌事姑姑见了,连忙一脚将她踢到墙角里,骂道:“还不好好谢谢姑娘饶命之命。”

苏流萤一脸木然。不等她开口,暖阁有了响动,客人到场了。

娴吟宫的宫女没有功夫再教训苏流萤,众人连忙赶到前面去伺候,留着苏流萤一人跪在梅园的墙角边。

苏流萤迟疑片刻,终是直起身子,抬眸朝暖阁里看出。

时隔四年,她想看看心目中那道身影,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

可是,从她这个地方根本看不清暖阁里的情形,心里窒痛的同时,忍不住自嘲道,就算让你看到又怎样,他如今贵为大司马,是荣清公主一心想嫁的未来驸马爷,跟你这个低贱之人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盼着他履行当初的婚约,再娶你过门吗?

眼泪终是无声息的落下,她一面劝自己面对现实,一边却忍不住伤心,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跨过暖阁,楼樾一眼就看到了今晚的主角——李修!

原来,李修将江南私盐案的差事办得很好,昨日回京后,慧成帝本欲亲自设宴为他接风洗尘,荣清公主主动提出,洗尘宴由她来办,俨然一副娇妻企盼夫君归来的模样……

时隔大半年未见,李修还是原来的样子,着一身月白锦服,淡雅如竹。眸光永远是清淡如水,形容平静,就像一泓清泉,不动声色却吸引过往人的目光。

但这一次,他平静的眸光在看到楼樾时,却突然一紧,变得深沉起来。

不等楼樾走近,他已主动站起身,迎上前来,不卑不亢道:“世子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看着他腰间的竹笛,楼樾心里莫名的烦躁,冷冷嗯了一声,自顾坐下,不再多言。

看着他拒人千里的形容,李修心里明镜般透亮,越发相信了三皇子殷铭告诉他的事情。

当他听说苏流萤还好好活在人世时,那一刻他的心境就像沉寂枯死的树木复活,重新抽出鲜嫩的新芽恢复生机……

李修面容平静,内心却翻腾激动不已,盼着宴席早点结束,他要去找她,亲眼证实她还活着的消息……

宴席开始,身为宴席主人,荣清公主身着芙蓉色曳地百褶凤尾裙款款入席。

做为大庸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荣清公主的身世背影无人能及。但她深得楼皇后教诲,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并不似丽姝公主般娇纵跋扈,反而温婉大气让人赞赏。

入得席来,即便心里对李修念念不忘,她也是落落大方的同大家见礼,端着酒杯亲自敬李修,温婉笑道:“大司马为朝廷奔劳,我替父皇敬大司马一杯。”

她姿容美丽,相貌才学也是众公主之最,在一众公主中尤其出众。

此刻,她站在李修面前,明媚的丹凤眼饱含深情,嫣然浅笑间,顾盼生辉。

李修清俊的面容平淡无波,心里却一直记惦着苏流萤,根本没有心思同荣清公主多做交谈,只是敛着眼皮道了句‘此乃微臣份内之事’,再不多言。

见此,荣清公主心里不禁涌上失落。

为了等他回来,她连冬狩都不敢去,怕错过他归京的日期,更是为了给他接风,精心准备良久。

外人眼里,大庸朝最年轻的大司马是个清冷寡淡的性子,但荣清公主却知道他并不是外人所见那般。因为,她亲眼见过他在那人面前的样子,是那般温柔多情……

而在那人离世后,她再没看到他畅快的大笑过,也没见过他眼神里的柔情蜜意,他的神情永远像现在这般平静如水……

荣清公主心里漫上一丝酸涩。她此生这颗心都扑在他的身上了,不管如何,她都要捂热他死寂的心,让他对自己笑,像对她那样对自己笑……

外面梅林里点起花灯,一片绚烂,荣清邀请大家一起去梅园赏梅。

李修不想去,却被荣清公主亲自上前相邀,只得离席随她前去。

楼樾更不想去凑这些无聊的热闹,任丽姝公主如何在他面前撒娇都不为所动。

一整晚,他的脑子里全是在云岭的那个雪夜,苏流萤决然离开他的营帐去找木箱的样子。虽然后来知道那里面有她阿爹的骨灰,但,今日看到李修不离身的那根竹笛,他的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无比的窒闷——

她那么不舍,连命都不要,真的只是在乎她阿爹的骨灰吗?

心情烦闷至极,偏偏丽姝还死缠着他,无名火瞬间腾起。

他侧头对扒着他袖子的丽姝公主冷冷道:“公主与微臣走得这般近,难道不怕你未来驸马爷在意吗?”

此言一出,丽姝公主不觉变了脸色。

听他话里意思,他竟是半点心思都没放她身上,更不会娶她。

丽姝贵为公主,从小到大受尽宠爱,那里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红了眼眶,愤然离去,留下楼樾一人坐在那里喝闷酒。

正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南山从外面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神情一动,低沉的眸光里闪过亮过,下一瞬,已是让南山帮他取过披风,迈步朝梅园走去。

娴吟宫里的梅园不似倚梅园那般壮阔,却胜在精致。每一株皆是百里挑一,铁虬银枝,很有风姿。

众人皆是对娴吟宫的梅林赞叹不已,随后而来的楼樾,一双眸子却不停的在四周的宫人身上扫过,搜索某道单薄的身影。

方才南山告诉他,苏流萤今晚也在娴吟宫里当差。

可是,找了好久,他都没有发现苏流萤的身影。

彼时,苏流萤的眸光却定格在不远处梅树下的那道月白身影上。

绚烂梅树下,李修一身月白锦服迎风而立,玉树临风。而走在他身边的荣清公主一袭芙蓉色曳地百褶凤尾裙,娇俏美丽,比那梅枝上的红梅还要娇艳几分。两人站在一起,却是十分的登对入目。

荣清公主面容带笑,时不时同他低言几句,或是将好看的梅枝指给他看。李修微微颔首,偶尔会回她两句。看在苏流萤眼里,仿佛情人间的你侬我侬,刺痛她的眼睛。

四年来都无法永怀的心上人陪着别的女人月下赏梅,她却跪在阴暗的角落看着这刺痛的一幕,还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此时的卑贱狼狈……

眼泪默默流下,她早已不再是四年前的那个苏流萤,也失去了幸福的权力,如今的她,那里还有再奢求什么……

敛下泪眸,不去看,心也就不会那么痛了。

梅树下的李修,那里知道他心里一直挂念的女人就跪在离自己不远的角落里,一心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早早离开去寻苏流萤。

荣清公主见他一直不甚展颜的样子,不由软声道:“一直听闻李大人笛声动人,今日良辰美景,不知大人可愿吹奏一曲助兴?”

堂堂嫡公主开口,李修那里好推辞。

拿起腰间的竹笛送至嘴边,悠扬婉转的笛声在梅林里缓缓扬起,不绝如缕。

跪了这么久,苏流萤全身冻得僵硬,腹中阵阵绞痛,膝盖也麻木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像失去灵魂的木偶,没了一点生气。

然而,当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笛声响起,苏流萤瞬间震醒过来,死寂的眸光里划过亮光,再次朝梅树下看过去,动容的看着树下吹笛的翩翩公子。

当年,李修就是凭着这一首《美人曲》迷倒了她的心。

耳畔回荡着久违的旋律。在她流离失所的四年时光里,这首《美人曲》时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伴随她渡过了最煎熬痛苦的时光……

眸光落在李修手中的竹笛上,眼泪瞬间决堤——

她以为他早已忘记了她,没想到,这根她亲手为他所制的竹笛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眼泪模糊双眼,死寂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这一刻,苏流萤好想跑过去抱着他大声的哭一场,告诉他,她没死,她回来了……

泪眼婆娑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望向李修的目光。

她怔愣抬头,朦胧泪眼对上楼樾冰冷入骨的寒眸。

苏流萤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楼樾,不明白他怎么能找到自己?

后者已满脸寒霜,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痕,楼樾冷冷道:“躲在这里哭算什么能耐?他不是你的未婚夫么,为何不直接出去找他!”

回过神来的苏流萤连忙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哭的样子,一边僵硬的抬起冻得红肿的双手慌乱的抹着眼睛。

她咽下喉咙艰难道:“世子爷误会了,奴婢是做错了事在此受罚,不敢惊扰了贵人……”

话未说完,面前的人突然在她面前蹲下,楼樾修长分明的手指捏住她冰凉的下巴,迫使她的眸子对上他的目光——

“如果他们赏梅不走,你是不是冻死在这里也心甘?”

双手触到她的下巴就像摸在冰疙瘩上,楼樾的眸光里涌上怒火,忽然一把握紧她冰冷的双手,转身朝外走出。

苏流萤被他拖着趔趄往前走,然而她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万万不能被外面的李修看到。

所以,她拼命的挣脱楼樾的手,低声急切的乞求道:“世子爷,我不能出去,你松手,求求你……”

楼樾那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想着她都快冻死了,还在顾及着李修,心里又气又恨,手不但不松,反而握得更紧更有力,让她半分都挣脱不得。

苏流萤还想拼死挣扎,可经过方才一番动静,外面的人早已发现了他们俩,不等楼樾拖着她走到外面,梅树那边的人已围拢过来,诧异的看着两人。

听到脚步声往这边来,苏流萤心里一片绝望。

到了此刻,她再也不敢挣脱楼樾的双手了。生怕他将自己推到李修面前,反而死死的拽着他的手,低着头躲在他身后。

灯光照过来,众人先是惊诧角落里的人竟是楼世子。接着,目光无一例外的落在躲在他身后的苏流萤身上。

看不清她的样子,但看到她身上的宫女服饰,大家差点惊呼出声。

众所周知,楼世子一向不近女色,连丽姝公主都近不得他的身,却不想他会与一个宫女躲在这角落里幽会!

孤男寡女躲在角落里,除了幽会,确实也让人想不出其他理由。

然而,那宫女还使劲往他身上蹭,而向来不近人情的楼世子却是脸不改色的任由她蹭着。所以,大家更加认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样一来,众人对这宫女的模样形容越发的好奇——

到底是个怎样的宫女,竟能迷倒世子爷?

荣清公主一脸震惊,就连一脸淡然的李修都微微侧目,眸光忍不住随着众人打量着躲在楼樾身后的苏流萤。

察觉到众人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苏流萤越发将脸死死的埋在楼樾的背后,全身一阵阵的打着哆嗦,生怕被李修看到自己。

然而,即便这样,一旁的丽姝却是一眼就猜到躲在楼樾后面的宫女就是苏流萤。

想着自己苦苦邀请他一起赏梅他不来,却舍下身段去与这个贱婢私会,丽姝公主心中的醋火再也克制不住,熊熊燃烧起来。

眼看楼樾拉着苏流萤继续往外面前,丽姝公主闪身挡在了楼樾面前,红着眼睛死死瞪着他,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却气得一句也说不出来。

荣清公主虽然被楼樾与宫女的事震惊到,但楼樾是她的亲表哥,见他被丽姝拦住了去路,连忙上前不易察觉的拉开丽姝,讪笑道:“时候不早了,表哥也要出宫回府了。”

她知道丽姝对自家表哥的感情,知道她看着表哥跟一个宫女在一起心里不好受。但这样的场合,这么多人看着,万一丽姝控制不了脾气同表哥闹起来,双方都没里没面,所以,她一边默默劝开丽姝,另一边却是婉转的下了逐客令,让围观的客人都散了。

大家会意,正要告辞离开,没想到丽姝却是一把甩开荣清的手,红着眼睛指着楼樾咬牙道:“这个贱婢可是苏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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