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茶杯的碎裂, 偌大的厅堂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盛元康的身上,元宁也不例外。
她想为盛元康找补,却无从开口。
只不过,站在当中的盛元康始终泰然自若, 面色无惧地看着盛文中。
“我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 勉强去考也只能名落孙山。”
元宁暗暗着急。
理是这个理, 但他实在不必跟盛文中正面冲突,等到他回了任地,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即使要经商,盛文中也是鞭长莫及根本管不了。
“这倒是奇了,”一直在旁的韩氏笑道, “从前我就听说梧城盛氏是书香门第、清贵人家,一门出过五个进士,没想到如今又要出一个商人了。”
元宁眉梢一扬, 这韩氏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 她的话音一落, 盛文中脸上的怒气更盛, 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你要去经商,可以,但从今往后, 你就不要姓盛!”
元宁没想到大伯一开口就说这么重的话, 更担心盛元康直接就应了下来。
他……应当是不在乎是不是姓盛吧。
更何况, 他那么有本事, 即使不在盛家也能活得好好的。
但早在不知不觉中, 元宁已经真的把他当作亲人了,不舍得他离开盛家。
她见盛元康扬起下巴,似乎要讲话,顿时急得要命,正不知该如何阻止的时候,一旁的盛元柔忽然开口:“爹爹,大哥才从江南回来,许是在那边受了什么触动才想起要去经商。一路风尘仆仆的,吃不好睡不好,有些子异想天开也是正常。他若是想的不对,爹爹回头再训他便是,这会儿说气话也是伤自家人的感情,叫外人看笑话。”
这个“外人”说得极妙,韩氏当下就变了脸色,却又说不出什么。
毕竟,元宁也是外人,谁能说盛元柔说的是韩氏呢?
元宁心中苦笑,没想到她有一日,也会跟盛元柔同心协力、目标一致。
“经商也不是什么恶事,哥哥既没有为非作歹,也没有数典忘祖,爹爹有什么道理不让哥哥姓盛呢?”元柔目光轻轻挪到韩氏身上,面色微冷,“爹爹常年在外,平常也不管我和哥哥,如今一回来便要依着旁人来教训我们,只让女儿觉得心灰意冷。”
盛元柔的口才,不管什么时候元宁都是服气的。
果然,这连番的话一出,盛文中便无话可说了。
他默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先下去吧。”
“是。”
三个晚辈一起告退。
盛元康走在中间,盛元柔和元宁走在他的两边。
元宁很想问问盛元康心里的打算,但见盛元柔一直拉着盛元康的袖子,便只能作罢。
“大哥,我先回家了,等吃过晚饭,我再来找你玩。”
“好。”盛元康点头,又转向元柔,“刚才多谢你替我解围。”
“你我兄妹,哪有什么谢不谢的。哥哥,你这会儿回院里吗?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盛元康只好先送走元宁,与盛元柔一道往他的小院走。
他对盛元柔,一直是有防备之心的,只是方才盛元柔主动站出来为他解围,盛元康不管怎么说都承了她的情。
刚才他冲动之下说出要经商的想法,虽然知道会令众人惊讶,但没想到盛文中的反应那么大,直接见要把他撵出去了。
虽然他并不在乎是不是姓盛,但要真在这时候就被轰出盛家,那也太狼狈了。
他心里的经商大计,也是得从盛家拿些本钱才能做的。
“大哥,你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去经商了?”
“我刚才说的就是真心话。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就算应考,也只能名落孙山,不如做点别的。”盛元康无奈地叹口气,“你说真心话,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元柔垂眸,静了许久,才道:“即使不走科考之路,也有许多旁的路能选,哥哥何必非要经商呢?”
“别的路?”盛元康挠了挠头,“我会的东西……实在有限,除了经商,恐怕也做不好什么事。”
他在自己原来那个时代看过不少穿越小说,主角穿越成古代普通人后大多数是开始经商,发家致富。
不过,他自己其实也没信心能做好。
见他的脸上愁云密布,元柔笑道:“哥哥别急,来日方长,总归会找到出路的。”
“嗯,”盛元康看着元柔,想了想,又问,“那个……夫人是什么来路?”
“什么夫人,爹的夫人只有一个,就是我们的娘,我没有叫那个女人一声娘,哥哥,你也不行。”
盛元康忙点头。
他不但不想叫韩氏为娘,连盛文中都不想叫爹。
对他而言,凭白无故多出来一个爹,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他在心底暗自发笑,转眼望见元柔,见她谈到韩氏时便隐隐咬牙,便问:“怎么了?那女人为难你了?”
元柔被他问起,顿时有了眼泪。
“何止是为难,她简直是想置我于死地。”
“怎么回事?”
“她刚到家里,便说要把我嫁给她的娘家侄儿,一个一文不名的军户儿子!她是什么人,凭什么要做主我的婚事?”
盛元康见她如此悲愤,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婚事总归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是说爹爹?我瞧着,他已经被那女人拿捏住了,不会再管我的死活。”
“怎么会呢?女儿都是当爹的心头肉,我的好朋友生了女儿后马上就变成了女儿奴。”
元柔抬眸看着他:“女儿奴是什么?”
“呃,就是江南的一种说法,说的是特别宠女儿的人。”盛元康立马想起元宁从前跟自己说要小心盛元柔的事,生怕自己被元柔瞧出破绽,急忙找补了。
说完这一句,为了防止将来说话出什么岔子,又说道,“这次我在江南认识了很多人,也见识了很多事,往后我不会再想从前那样浑浑噩噩。元柔,将来你的婚事你若是不满意,我也不会由着那个女人胡来。”
元柔听完这话,顿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哥哥,我的婚事你不必担心,我另有主张。我跟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你知道,如今我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而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哥哥这一边。”
盛元康听着她的话,心里品着有点不对味。
元柔这是在找他结盟吗?
当然,他知道自己的原身与元柔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本来就是最亲近的关系。但此时的他并不是原来的盛元康,在他的心里,对盛元柔和其他人并无什么区别。
只是自从他来到盛家,盛元柔对他也是最嘘寒问暖的。
但元宁对盛元柔的冷淡,他是能感觉到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元宁会对盛元柔多加防备,但元宁既然这么做,总是有她的原因。
“对了,我怎么觉得元宁好像不太搭理你的样子,怎么回事呢?”
元柔听到他突然这么问,愣了一愣,目光亦凉了些。
“阿宁的脾气大哥难道不知道吗?许是我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得罪了她,让她一直记恨我。”她轻笑一声,“再说了,我虽然住在二房,但对她来说就是个外人,不放在眼里也是自然。”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估计也就是些小事,阿宁还是个孩子,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盛元柔忽然仰起头,直直盯着盛元康,“哥哥对阿宁,好像特别的好。”
真的太好了。
就为了给阿宁报仇,甚至一个人追到江南。
在她的印象中,大哥其实是一个很平庸很胆小的人。因此从小到大,她跟盛元康真的不算亲。她的眼界和见识,远远高于自己的这个哥哥,平常除了嘘寒问暖,也说不了太多的东西。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在自己眼中平庸无能的哥哥,竟然为了阿宁,竟然敢做这么冒险的事情!
这份胆识,让她既意外又欣赏。
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个哥哥,对她很重要。
“我先害阿宁落了水,又害得她被人贩子拐走,她一点也没生气,我自然是得多做一些,弥补我的愧疚。你别多心了。”
盛元康说的都是实话,也在情理之中,元柔听了,倒没有起疑,只是笑容有一些意味深长。
她幽幽道:“那,如果有一天,我跟元宁起了争执,哥哥是帮我……还是帮元宁呢?”
盛元康完全没料到元柔会有此一问,一时有些语塞。
好在这个问题,并不像“你救我还是救你的母亲”那么困难。
他只想了一下,便顺从本心地说:“谁有理我就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