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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听曲(1 / 1)

<>赵飞再三拖着石咏出门,坚决要出去玩一会儿,石咏争不过他,只好陪他一齐出门。

赵飞的性格简单,百无禁忌,说白了就是顽童心性,这其中有家财丰实而肆无忌惮的原因,这小子惟一的优点,那便是讲哥们义气。

剡县的大街上行人稀松,道路黄土夯得平实,赵飞一个劲的逗弄自己身边的高山兀鹫,身后带着七八名卫士,每名卫士各牵一条恶犬,出门压马路威风之极。当然在也不是耍帅那么简单,赵家作为剡县的大户之一,经常欺压百姓,乡里名声甚恶,上回便被数十名农奴追打,故而赵飞每次出门,必带护卫。

石咏奇道:“赵兄,不知今夜有何安排?”

“安排嘛,当然是去酒楼喝上两杯,我听说最近豆蔻坊又来了一批姑娘,都是北方的胡女,身材欣长,皮肤有点黝黑,性格大胆,跟南人姑娘娇滴滴的小个子相比,大有趣味。”赵飞哈哈一笑。

石咏眉头一皱,心想赵飞自己虽然称为“赵兄”,可实际年龄比自己大不了两个月,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如此放浪形骸,一来损耗精力,二来玩物丧志,沉湎酒色,绝非好事。

西东两晋正是玄学产生和崛起的时代,时下人务虚,上流社会弥漫享乐主义,不识五谷杂粮者比比皆是,都把时间花在游山玩水上了。

石咏心下微有不喜,倒也很好奇豆蔻坊有何稀奇之处,笑道:“那可以呀,走吧。”

赵飞笑着勾住他的肩膀,说道:“这才对嘛,走,一起进去溜达溜达。”

在二人打闹期间,身后七八丈外的巷子里,一名高大男子脸庞阴森森的走了出来,腰间挎着一柄长剑,手掌粗厚足有常人的两倍,手里捏着一张画像,赫然便是石咏的肖像画。

“终于出来了,藏在庄园里不现身,就能躲避追杀么?今日就怪你的命不好吧。”高大男子幽幽一笑,将画像揉成一团,缓缓跟了上去。

豆蔻坊,顾名思义,只有豆蔻年华的姑娘才能进入此坊。朱阁红粉,绿荫青翠,点点灯火璀璨夺目,满眼所见的亭台楼阁、水榭听香,无不充满了诗情画意。石坚与赵飞迈入大门,两旁是铮铮弹琴的清秀女子,余音绕梁,恍若人间之仙境。

石咏不免大吃一惊,这真是红灯区么?后世红灯区简陋点的一桌一椅一抚尺而已,会所又另作别论。可跟这豆蔻坊比起来,有若云泥之别。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赵飞,心想:“难道咱们不是来嫖娼的么?”

赵飞眼神迷离,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可看得出来并无,只是喜欢氛围而已。他用肘子撞了石咏一下,笑道:“发什么呆?这些都是中原曲子,汉民歌谣,早就听腻了。今晚是听听胡笳的,知道么?”

石咏心想我知道个屁呀,老子裤子都脱了,结果就过来听曲子而已,尴尬地笑道:“是,呵呵,呵呵。”

赵飞手下人所牵的野狗,尽数绑于门外,他跟石咏一齐在豆蔻坊乱逛。这时一名老鸨模样的妇女走了上来,夸张地笑道:“哟,这不是赵小郎君还有石家小郎君么?稀客呀,老奴可是多日未曾见过二位了。”

石咏凝目看她,这女人容貌妖艳,嘴唇右下角处有一颗浅浅的痣,年龄虽然已有三十五以上仍旧风韵犹存,声音娇媚婉转。

赵飞笑道:“九娘娘,我们这不是光临了么?听说豆蔻坊新来了些胡族女子,擅长胡笳等乐器,您倒也真行,一句话也不事先说,要不是我听到风声,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九娘娘脸上露出尴尬之色,瞧了一眼石咏,干笑道:“上回石家小郎君做事过分了些,倡伎本是卖艺不卖身,只吹曲饮酒、谈论书画而已,可石小郎君霸王硬上弓,强行占有了她,还美名其曰:不给钱便不算卖……”

石咏满脸黑线,原主人的好色程度就是野兽呀,霸王硬上弓的戏码,一茬又一茬,居然连妓院都不愿接待了?

苦笑道:“九娘娘放心,在下已经痛改前非,痛定思过,决不会再做出这等行径。”

九娘娘兀自不放心,豆蔻坊虽是文人雅士的聚集之地,倡伎可绝非只会“床上功夫”,来往的大多肚子里有几斤墨水的文人,倡伎聊天说笑搭不上话,那是很尴尬的。可以说,豆蔻坊的倡伎都是自幼学习琴棋书画,相貌皆居上乘,粗莽匹夫是进不得豆蔻坊的。当然,若是有客人看上了倡伎,双双共赴巫山,那也可以,此列属于才子佳人的佳话。

“愿石小郎君自重,莫让老奴为难。”九娘娘向二人施了一礼,命人领他们前往厢房。

赵飞兀自好笑道:“顽石,你这次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石咏一翻白眼。

两人一面说,人已进了厢房。厢房中间有一挂竹帘,细细密密,依稀可见竹帘之后,坐着一名妙龄少女。石咏学着赵飞盘腿坐下,笑问:“姑娘是哪里人?”

竹帘内传来一阵轻笑声,悠然道:“回小郎君,奴婢乃是鲜卑人。”

石咏心想:“鲜卑人?那岂不是黄头白肤的女子?”

东晋的第二任皇帝晋明帝便有鲜卑血统,头发作黄色而皮肤白皙,在当时被称为“鲜卑奴”。如此观之,鲜卑人可能接近白种人,但其实同属黄种人。

“可惜与姑娘有竹帘之隔,不能一睹芝颜。”石咏调侃道。

妙龄少女又是轻笑几声,如冰泉滴潭、玉珠落盘,清脆婉转。只听她道:“小郎君未免谬赞,奴婢不过是寻常人等,相貌平平,若视之以正面,唯恐唐突,使小郎君厌恶奴婢。”

石咏听她所说的口音,与南人实无分别,说话的调调更有一种大家闺秀之感,心下暗赞:“原来逛青楼还有这等滋味。”其实以石、赵二家之殷富,蓄养的家妓都足以开一间小型的豆蔻坊,并不需要出来逛。出来逛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男人通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其二则感受青楼的文化,谈论琴棋书画,在这样风雅、浪漫的天地之间,或许也会有皮肉交易,但真的很少很少,能进来的都是达官贵人。

石咏又想到后世干这一行的,也有文凭高的诸如女大学生当富翁的二奶或娼妓,一般情况被视为失足或沦落,为广大民众所不能接受,女大学生怎么能去当二奶呢?这个时候则需反过来的角度分析,一个二奶在被包养的情况下坚持上大学,性质就变得励志和具备上进心了,妥妥的一碗心灵鸡汤。

赵飞道:“我跟这位兄弟是专程慕名而来的,江南之地,异域胡笳与姑娘相类的妙人实是稀罕,今日有幸同坐檐下,姑娘不妨试演一曲罢。”

妙龄少女笑道:“江南音调的学问,高山仰止,小女子素来仰望,胡笳只是小道而已。音律之于美味佳肴,实有想通之处,二位小郎君平日里吃惯山珍海味、凤肝熊胆,自以觉不新鲜。”

“姑娘不必自谦。”

石咏适时地说。

妙龄少女轻声道:“那奴婢便以一首《胡笳十八拍》,请二位品鉴,不足之处,望多包涵。”只听她轻声道:“小白,取胡笳来。”

左侧有一人称“是”,竹帘朦胧,倩影挪动,若隐若现。

《胡笳十八拍》是以胡笳与古琴合鸣而奏,妙龄少女素指微勾,拨动琴弦,琴音渐起,哀鸿婉转,小白亦跟着吹起前奏,音色略有沉闷,时缓时升,波动甚慢。

全曲贯穿着一个“哀”字,让人的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哀曲绵长,好似永无止境一般。

妙龄少女一边抚琴,一边轻声曼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离乱,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胡笳十八拍》乃是东汉末年的才女蔡文姬所作,一拍一唱,共作十八段词句,这第一段说的是汉末大乱,天下动荡而百姓流离失所之事。

石咏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妙龄少女又唱道:“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

这一段述说的是匈奴劫掠中原,掳走了蔡文姬,逼迫她跟匈奴左贤王成亲,从此远行塞外,不归故土。遥想尘土飞扬,风沙如刀似剑,匈奴军队穿梭沙漠,蔡文姬一代才女,饱读诗书、德艺双馨,却因家国时代的命运牵连,与野兽为伍,与异族番邦同行,正如其另作悲愤诗所写“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妇女”,匈奴滥杀无辜,汉家儿郎俘虏后皆被砍头,悬颅于马颈下炫耀,而妇女都沦为外族的战利品,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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