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少年大怒,另有一人锵锵笑道:“他一人不是你对手,再加我如何?”一面色淡金之人,双手持一把环首长刀,声到人到,一言莆毕,已是一刀向我兜头劈来。
我举棍架他长刀,向赵箴道:“太初先生,此地凶险,先生不如暂退,待日后我再与先生切磋。”
那美少年挥弓向我袭来,与那面色淡金之人一同斗我。弓、刀之上俱是劲气充盈,拂我面门。
两人竟都是武林高手,远非适才三名敌将所能比拟。看来今日敌军果真是有备而来。
我心知适才舞棍挡箭已耗去不少内力,此时不宜力拼,只展开身形,以轻功满场游走。
此时又有一人吟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青影闪处,又有一名高手到来。
我此时仗着轻功斗两人虽游刃有余。一时片刻却也伤他们不得,若再来一人,恐怕我便要吃紧,更遑论要深入敌阵去擒住主将了。
眼角瞥处,那第三名高手却直往赵箴而去,所用兵刃竟是一根长长的钓竿。
那美少年忽然恼怒道:“林睿意,你不过仗着轻功厉害,有本事便不用轻功。”
我见他如此无赖,不禁哑然失笑,道:“小兄弟,你不过仗着这把弹弓厉害,有本事便不用弹弓。”
赵箴叹道:“刀枪丛里论书法,别有一番情趣。只是我容得他,他却容不得我。”撑开罗伞,去挡那第三人的钓竿。
我虽知赵箴功夫不差,却不知那持钓竿之人深浅,只恐赵箴伤在他手上,顾不得耗损内力,再无保留,催动先天罡气将一整套棍法绵延施展开,果见那美少年与那淡金面色之人神色变得凝重,额头汗水滚滚而下,招式间渐显迟缓。
再过得片刻,那淡金面色之人招式间终于露出一丝破绽,我觑得真切,趁机一棍横扫在他腰间,他立时口中喷血,扑倒在地。
那美少年能将弹弓这般难练的兵器练得如此称手,其实功夫远在他练刀的同伴之上,却毕竟年少,一见同伴扑倒,一时竟心慌意乱,露出好几处破绽。
我本已趁机一棍直捅他心窝,见他惊惧神色,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惨死的盛盈,棍首已到他胸口却捅不下去,便顺势偏了一偏,将黄金棍插入他腋下,顿将他挑飞出去,道:“你尚未成人,林某不愿伤你。回家去罢,休再为虎作伥。”
再观赵箴与那使钓竿的高手时,一个罗伞挥洒自如如行云流水,另一个杆头略颤遍点对方周身大穴。只是那钓竿高手认穴虽准,功力却是差了许多。我料知他三十招之内必败,于是只在一旁观战,并不出手相助赵箴。
果然到二十五招上,赵箴喝一声:“碎!”罗伞黏上钓竿,微微一震,便将钓竿震断为几截。那钓竿高手竟嬉笑道:“斗你不过,我去也。”果然转身飞跃离去。
赵箴收了罗伞,仔细打量我,叹道:“原来三郎的武功也在我之上。”
其实我真力也已损耗过半,闻言只能苦笑。恰在此刻,不远处响起一声清啸,正是萧疏离所发。我立刻撮唇长啸回答。
赵箴道:“你既有帮手在此处,想必大军困不住你,可来去自如。既然如此,赵某便自行告辞,来日再来相寻。”
我难得遇上如此有见地的书法知己,很有些不舍,但战场凶险实在不宜留人,只得道:“今日遇到先生,令林某耳目一新,真是相见恨晚。只是大战在即无法留客,但愿他日能重遇先生,再聆高见。”
赵箴点一点头,转身便走,仍是如来时一般疏慢慵懒,四周敌兵无人敢拦。
我一路目送着他,直至再也见不到他背影。敌兵骚动中,萧疏离骑着黄骠马奔至我面前道:“快上马!”我不假思索,一跃上马,坐于她身后,询道:“去何处?”
萧疏离一面舞枪突围,一面道:“方远华麾下颇多高手,今日讨不了好,回城罢!”
我遥遥望去,前方敌军仍是密密麻麻,方远华不知躲在何处,手下不知还有多少高手,我却连白马都已失去,内力更是不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擒住方远华了,只得道:“只能如此了。”
注:“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引自柳宗元诗。
回到城中,甘允已趁我挑营之时将城墙破败之处一一修葺,只是这城墙原本便不到两丈高,再如何整修,也难以与紫州、申渡相比,敌人若要猛攻,实在难挡几日。
言眺捧来一碗马肉野菜汤给我,我想着葬身战场的白马,心中难受,喝了一口汤便放下了碗。言眺道:“三哥,你若还是不进饮食,可就撑不了多久了,你若是倒了,大伙可全要跟着你倒了。”
他难得如此正经,面上满是忧色,我听他说得有理,于是强令自己将这一碗连肉带汤全都吃光。
甘允见我吃完,这才上前禀报道:“主公,我已派人烧起狼烟,好让大元帅得知我军方位。”他略一踌躇,又接道:“只是恐大元帅不知主公在此,未必会来此地救援。”
我心里略略一沉,心知他所言不差,亚父若非确定我在此荒城,必不会费力来营救我军一小队人马,何况他手下兵力本已不足,无法与方远华抗衡。
我沉吟道:“亚父如今不知还有多少兵力?但眼下大批敌军围困此地,他势必要派人探听消息。依我看,不如迅速赶制一面盟主旌旗,也不必与原先之旗一模一样,只要绣个‘林’字即可,升于城墙之上,好让探听消息之人得知,我被困在此。”
甘允连连点头道:“主公之言极是!大元帅见了主公之旗,必会想方设法前来营救。”
我环顾四周,见城墙上堆满了从城内民宅拆下的砖瓦木梁等物,又问道:“甘参将,敌人若是攻城,你料我军可支撑多久?”
甘允苦笑道:“实在难料。斥候来报,说是围困敌兵约在两万左右,不知是否还有后续敌兵。即便无有后续敌兵,敌人亦有我军二十倍之多,若是尽全力猛攻,我军恐怕捱不了五日,敌军若珍惜士卒,我军可守七到十日。若是……”
他顿了一顿,接道:“若是敌军从我军大营收缴了我军攻城的辎重,三日之内就可破了泽兰城。”
我心头一紧,想起我军败逃之时,将抛石机、搭天车等所有攻城器械都留在了营地,敌军若真得到这些器械,要破小小的泽兰城当真不费吹灰之力,甘允所说的需三日,不过是看在我军还有我与五妹这样的高手份上。
果然甘允道:“不过我若是方远华,眼下必定围而不打。我军远来不知泽兰是荒城,方远华却必定知晓。他此时若来强攻,有主公和萧娘子在,定是伤亡惨重,又何不以逸待劳?”
我摇头苦笑道:“甘参将有所不知,方远华手下颇多武林高手,他们若是来攻城,恐怕我和五妹拦不了多久。”
甘允微微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转过话题,道:“我观城下围困的敌军主将仿佛是方远华,施贵并不在军中。依你看,施贵当在何处?”
轮到甘允苦笑道:“施贵是敌军三军主将,他眼下自然是追击张远大将军去了。也不知大将军此际还有多少人马?能否回师来相救我军?”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若是张远全军覆没,亚父与熊都尉败退之师也不过如我军一般只区区几千人,又有何力来此相救?
我身后极少出言的金弦弓仆忽地开言道:“郎君勿忧,郎君既有金弦弓在手,便是有天命之人,到时自然会有出路,不会困死在此。”
我听他出此宽慰之语,足见他对我也颇为关心,朝他笑了一笑。甘允神色也微一振奋,道:“正是如此,主公不可灰心。”
第二日,我见敌军后方毫无动静,并没有亚父率人来救之像,只得吩咐再杀三匹马。
如今只能捱得一天是一天。
午时刚过,城下便隆隆擂鼓,呼喝呐喊,声势大作,正是敌兵吃饱喝足来攻城了。我出角楼看时,只见众敌兵正自搭板铺桥渡过壕沟,向着城墙底下冲来。我军早严阵以待,由于缺弓少箭,只能纷纷投以砖瓦石块。
甘允忽地想起甚么,吩咐几人将前日挖出的十几坛陈酒搬了过来,又燃起了几十支火把。我顿明其意,叫过言眺与萧疏离,三人各运内力,将酒坛砸到一一砸在敌兵所搭的板桥之上,随即又将火把扔上。一时间木板桥熊熊爆燃,将敌兵阻隔在壕沟之外。
只是也只能阻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敌兵复又搭板铺桥如故,我军却再无陈酒可以焚烧板桥,只能眼睁睁看其渡过壕沟。其后敌兵源源不断奔上,每人身负一个沙袋,各将沙袋堆在城墙底下,欲以此为阶梯登城楼。
我与言眺、疏离各守一面,以碎石瓦片杀敌。幸而我军将士也知城破难免一死,因而不顾腹中饥馁,皆拼尽全力杀敌守城。
我令言眺与疏离提防敌军中高手。果然不多时有两名未穿甲胄的高手自沙袋上一跃而起往城墙上落下。我早已瞧见这两人,左手暗将前日那美少年射我的六枚铜丸扣在手心,退至角落处,趁敌明我暗,待其中一人将落未落,身形极难再变化之时,一扬手打了出去。
此番距离极近,那人极力转换身形,堪堪将前面四粒铜丸避过,却再也避不过第五与第六枚,惨呼声中,额头与髌骨各中一枚,当场身死。
另一人一言不发,拔剑向我刺来,我挥棍一挡,猱身欺进,以棍当斧,左劈右砍,二十招之后,终于一棍击中他胯骨,复跟一棍,击破了他天灵盖。
我正防备前日与我相斗的弹弓美少年又来攻城,敌军却响起鸣金收兵之声,转瞬间城下敌兵都已退去。
过了片刻,城下始终一片静谧,也不知意欲何为。
言眺与萧疏离都来见我,道:“敌军为何突然退兵?”
我想起甘允之言,道:“此番或只是敌军试探攻城,看我军实力如何。如今既有我等三人在,攻城并非易事,敌军为保留兵力,极有可能不再攻城,转而困死我军。”
言眺忧愁道:“这可如何使好?我军即便日日杀马充饥,如今只有二十九匹马,也实在吃不了几天。又不知亚父何时来救?”
萧疏离略一犹豫,道:“亚父探听消息,集结兵力,总需几日光景,我看再过几日总该来了。”
我忽地想起一事,道:“不好,亚父未必得知此地是荒城,他一时之间筹不到兵力,极有可能退回申渡只等耿无思的援兵到来再作打算。”
言眺变色道:“那我们岂非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甘允上前道:“副盟主勿忧,大元帅即便不知此地是荒城,若有足够兵力,也会尽早来救的,否则一旦敌军攻破泽兰城,主公也势必有危险。”
萧疏离点头道:“甘参将说得有理。”
转眼又过七日,眼看马杀得只剩下八匹,亚父仍不来相救,敌军亦毫无动静。
言眺发急道:“难道真要饿死在这里不成?”
甘允苦笑道:“之前主公派出全部亲卫队五人出去报讯,如今皆石沉大海,也不知是否已落入敌军之手?如今别无他法,仍是要送人出去报讯。”
言眺与萧疏离互望一眼,萧疏离嘴唇方动,我已抢在她之前向金弦弓仆道:“阿鹦,你可愿去找亚父报讯?”
金弦弓仆躬身道:“但凭郎君吩咐。”
言眺笑道:“你轻功如此好,必不会有危险。找着了亚父,便可饱餐一顿,总比每日在这里挨饿的好。”
我不去理睬他,向金弦弓仆道:“万一找不着亚父或大将军,你也不必再回来送死。我准许你自此摆脱仆役之身,想去哪里便可去哪里。”
金弦弓仆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笑意,似是愉悦又似是苦笑,又似有茫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