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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5)(1 / 1)

<>面前坐着的一个看向我们的中年男子明显笑了一下,随即视线回到他自己的手机上。但樊静文肯定对末了一句不知所云,只自言自语似的说:“也是,我现在还看韩剧,朋友圈里都有人骂我。”

很快到了宋家庄要分开乘车,我还是在走过去的路上忍不住说:“有部叫《康熙大帝》的电视剧吧,听说里面的主题曲歌颂康熙都没底线了,恨他不能多活500年,可要是从大权独揽、还有文字狱这些精神传承的角度看,他压根儿就没死呢,这300年里也就偶尔打个盹儿,放松了一下警惕。倒是正熙推崇的那个黄宗羲,早就绝迹了。我推荐你看看93年出品的电影《霸王别姬》,尤其那里面的最后30分钟,就知道49年以后的中国对老百姓来说是什么样的了,虽然说实话,那也就是咱这中国社会‘精髓’的一个很克制的表现。”

想起临别的这些义愤之词,我还后悔活了几十年的人,依然改不掉喜怒冲动的“恶习”。但我没想到,作为相差20年以上,关注点完全不同的一代人,樊静文大概在还没回到家时,连我推荐的影片名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虽然和我同住10号线沿线,樊静文乘车方向相反。作为距离市中心很近的长安街沿线居民,每天赶往亦庄的上班路径,让她渐渐感到厌倦,如今正在偷偷地寻找新工作。当然,最激发她这个念想的,是她需要一个更能让她发挥潜力的场所。

樊静文知道,真要提出辞职,反对的应该不是宣轶,阻力必然来自父母。即便是男朋友都没有确定、还谈不上已谙世事的女孩子,樊静文也能感觉到宣轶谨小慎微的官场老将本领。因为那是一个历经几十年摸爬滚打,身体的每一个有触感的部位,都有了感知机会和危险的聪明人。虽然这份中国才特有的土壤培育出来的才能,只会游刃施展、或者称之为出师回报给中国官场那些根植在基因里的(此处略去9字)中,而绝不会有老夫子谆谆教诲的“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的境界。

但即便这样“能力超群”,宣轶的财产,以他攀附上来的这个官阶来看不能说多。例如中国人最看重的房产方面,在他妻子和独子所知、但依然必须守口如瓶的范围,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居住的房子,就只有大兴区的一套不到百平米的两室两厅这样说不出口的“卑微”现实了。居住的这套,也不过坐落在三环与四环之间,将将百来平米而已,与他的社会地位相比可谓非常低调。里面的陈设也稀松平常,简直可以比拟家财万贯但舍不得多花一个铜板的老葛朗台的治家风格。但负责任地说,宣轶的简朴内敛,并非全世界吝啬鬼相通的秉性所致,只有时局,是他通过修炼得比狗还敏锐千百倍的嗅觉,帮助他判断如何行事的标尺。

宣轶还具备了避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当局者迷的本事,在这样一个几百上千年、乃至很久的以后也看不到(此处略去9字),利益可以无限膨胀、因而充斥着落井下石、搬弄是非的险恶领域,只有外面的人看到的都是光鲜和尊贵、前呼后拥的排场、盛气凌人的架势、以及挥斥方遒的威风。而他自己,深深懂得每一步或许都是赌博,一旦迎来登高跌下的结果,不仅仅是财富的烟消云散,还可能波及身家性命。当今中国,那种似乎只有古装剧里才有的“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的从煊赫无比,到转眼间满门抄斩的跌宕情节,其实(此处略去32字)。

可以说,这就如同海明威笔下《老人与海》里那条被钓到的大鱼,不等捕猎者收获,已经被群鲨撕咬得皮骨难存。也因为如此,久经战阵、如履薄冰的生活,让宣轶、或者说他这一类极其稀罕的中国人,可以突破费尔巴哈所谓“人是以感性为基础的感性和理性的统一体,而人首先是有感性,然后才有理性”之学说,真正实现了有(此处略去8字)钢铁意志的一族,即只有理性,严防感情用事,包括对上下级同事、朋友、亲戚、乃至家人,绝不容许任何例外。

所以,他不会为了一个亲戚的小女子的升迁,让人攥住一个“任人唯亲”的把柄,等待时机释放出来攻击他。

尚未成家立业的樊静文自然不能洞察得如此准确,但连从编辑升格到编务都艰难的现状,她早就隐隐感觉到前途的黯淡,她以为这是宣轶对她这个外甥女谈不上喜欢——“哼,重男轻女的老顽固”,这是樊静文对她这个舅舅的评价。但这样的局势,完全不能满足她从来不加掩饰的抱负。

母亲宣静身为宣轶的亲姐姐,却在宣轶面前一贯俯首帖耳,至少不敢有任何不尊从的态度表露。比起在国家机关原本养成了傲慢、冷漠作风,却都能陶养出如此俯首甘为面目的宣静,樊静文在研究院工会干了30年才熬成个小干部的父亲樊文捷,更是在这两个姓宣的面前,永远一副乐呵呵的顺从模样了。

想到这些,也令心高气傲的樊静文时时会有刺痛感。中国人深入骨髓的爱面子心理,在这个自小生活优越的年轻女子的精神中,更是被辐射危害了一般,过度地成长、无序地蔓延。

“这么晚回来,又是不知道跟爸妈说一声,就是不知道我们会多担心,再说,如今联系还这么方便。”樊静文敲开家门进去后,正在客厅里放着重播的《新闻联播》,却手里拿着《新京报》看的樊文捷说。

“嘿,老爸,倒打一耙呀,给您微信了,还有吃的东西的照片呐,就是真不好吃——您干嘛开着《新闻联播》看报纸,要核实两边儿报道得一不一样,然后举报啊?”樊静文说笑着将手提包往稍远处一扔,把自己重重地砸进沙发,随即把父亲的胳膊拉了下来。就看见报纸上醒目的黑体字标题《维权首先要知法——记优秀党员干部韩充先群众之所想光辉事迹》。

“呵呵,爸,如今还有这样语气的报道呐,我们还真不至于这样,呵呵,这别是人民日报社给《新京报》下达的任务吧?”

“淘气,净瞎褒贬。而且你这专门搞新闻的,倒问爸爸了——下次可不能不说就回来这么…噢,你说发过微信,爸这一到晚上,一般想不起来看那玩意儿。”

这时,刚接了电话,从自己卧室出来的宣静瞅了一眼丈夫,道:“你还不跟她说——静文,这五一3天假你有什么安排没,没什么加班的活儿吧?上次春节就是要去上你舅舅家,偏你要值什么班儿来着。”

樊静文懒懒地把身体更往沙发深处挤了挤,伸直腿打了个哈欠,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安排都没有,就是明儿跟同学开车出去逛逛,诶对了,爸,车钥匙,明儿让我用啊?”

看见宝贝女儿伸出的手,樊文捷就要起身,宣静咂嘴道:“急什么你,明天呢——你这一出去,还不又得一天,哪个同学,又是那个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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