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向远面前的绿灯开始一明一灭、一明一灭起来。
十七岁的王向远心里终还是有些沉不住气的,既不像王玉强、王向宇整日价劳作显得一脸的老实敦厚模样,却也不像他们把许多事儿藏在心里。他以为当天的体检大功告成了,松了一口气,再加之军医对他说的“好了”和“不错”的肯定,就更让他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于是他的脑袋就有些不太老实,他的目光更有些不老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但当接兵干部或人武干部的目光与他对视时他却又躲开去,他的目光其实是含着忧惧与期盼的,当然,还显得有一些滑头和聪明。
其实,王向远不知道,他早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他让人喜欢,可是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味儿。终于,其中一个接兵干部前跨两步,直面着王向远,另有几个人也一齐看着王向远。之前他们的目光也是时常落到王向远身上脸上的,但却并不老是落在上面,现在,则是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看着王向远。
王向远一时有一点点慌乱,眼珠儿就左闪右转的,想避免与任何一人对视,可是却躲不开。
这位接兵干部问王向远道:“你多大了?”
王向远站直了,挺着胸膛,回答说:“十七。”
“哦,还挺小的。”
“嗯。”王向远懵懵地点了点头。
这接兵干部伸出手来,在王向远的脸上头上摩挲了几下,又拍了拍王向远虽有一颗青春痘但仍然滑润的脸颊,而后继续打量王向远,别的人也一起看王向远,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说什么。
这接兵干部啧了啧嘴,道:“哎,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小伙子跟别的那些应征青年不太一样,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味儿呢?”
有人点头表示赞同。
一个人武干部说:“不是挺好的吗?这么精干帅气的小伙子,也很灵活的,你把他推荐给你们首长当警卫员得了。”
这接兵干部忽地恍悟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哦,对了,就是,这么说吧,可能不太好听,就是,他身上有股子痞味儿,对,就是痞味儿。”
一个地方医生接言接得实实在在,却也让王向远吓了一跳,他说道:“帅倒是帅,不过长得确实像个小痞子,我也早就看出来了。”
王向远出于本能的保护意识,说道:“我上学的时候可是三好学生呢,我,我还得过好多奖状呢。”
接兵干部、人武干部还有医生们全笑了起来。
又有个接兵干部问:“你学习成绩很好,对吗?”
“对。”王向远点头应道。
“为什么不考大学呢?当兵可是很辛苦哟?”
“我想当兵,当兵可以磨炼人的意志。”王向远边回答边右手握拳在裸着的胸上敲了敲,以示决心。
接兵干部、人武干部和医生们又是全都笑了起来。
最先与王向远说话的那个接兵干部对王向远说道:“好啊,好。穿衣服吧。对了,别忘了,你要是真的当了兵,去部队前记得把你的小胡子刮掉哦?”
王向远说:“好,好,”又为自己作辩解说,“我不是单单留的,是它自己长的。”
那些人第三次地同声笑起来。
王向远心里觉得一阵轻松,与另外几人一起来到了放衣服的连椅旁,穿衣准备离开这个趣味十足、也让他终生难忘的体检室。
小王庄前来参加体检的应征青年谈不上皆大欢喜,但还是比其他的村庄果实要丰硕得多,成功率达到四分之三,连带队的村支书兼民兵连长王玉海也觉得脸上有光。镇武装部的许部长跟王玉海说:“你们小王庄表现不错啊。”王玉海趁机道:“那今年一定得多给我们村几个当兵名额啊,不为别的,就冲王向远他们那份热情。”许部长挡驾道:“再说吧,再说吧。”
经过层层筛选,级级把关,在当天的最后一个体检环节结束以后,龙山镇上前来参加应征体检的青少年还剩下六十多人,从目前来看,合格率还是较为可观的。这让许部长不由喜上眉梢,他不仅对本镇圆满完成当年度上级交给的征兵任务充满信心,更为能够向部队输送最优质的兵员而心中充满自豪。
许部长召集各村带队的村支书或民兵连长以及当天体检过关的六十多人,强调了一下接下来要注意的一些事项。他说,明天五点多钟还有最后一个体检环节,即空腹抽血化验肝功能等人体生化指标,所以应征青年们暂是不要喝酒,也不要大鱼大肉地海吃海喝,还要注意休息好。
为了避免出现体检过程中的舞弊可能,鲁蒙县人武部要求通过了当天体检各个项目的应征者必须在县人武部的民兵训练基地居住,以便明晨县人民医院的医生们抽取每个人的血样。许部长还对大家伙儿说,鲁蒙县的兵员素质在整个山东省称得上首屈一指,是山东省唯一在建国几十年来从没有出现过退兵的县份,这样的市县在全国也仅有几例,可见体检与政审的过程有多么严格。
解散过后,人群并没有一轰而散,而是仍或蹲或站地听许部长与一些村的带队者攀谈闲话,一些闲话让人忍俊不禁。当一些人谈及当天的最后一个体检环节即赤身体检时,许部长说这一点儿都不好笑,还说当天的体检中,竟检查出了四个人是单睾患者,有七、八个人是阴睾患者,这些人虽然当不了兵,但最起码经过体检知道了自己生理上的缺陷,可以对症下药地治疗哪。
这时,一个应征青年忍不住插言,说他们所在的那一队体检者中,竟有一个受检者因为那个不外露的东西太小、太小,被逐出了体检行列。有人问,有多小?那应征青年便一边比划一边作答,可是,他却比划不出来,最后,他说:“比牙签儿大一点点儿吧。”
众人闻言,一片哄笑的声浪拔地而起。
许部长说:“我听说,我们镇上有一个队列,十五个人里边竟然占了七、八种毛病,是真的吗?”他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应征青年们。
可那个参检的队列剩下的合格者委实不多,一时没有人回答许部长的话,他的目光便仍打量着面前的后生们,最后,目光落到了王向远的脸上。
王向远知道许部长在寻找答案呢。见别人不作回答,而许部长却看着他,他只好说道:“是的,就是我所在的那个队列,有皮肤上长瘢癣的,有纹身的,有患狐臭的,还有长痔疮的,还有,还有,”他想起了王玉亮,“还有那玩艺儿包得太紧的。”
最后那句话,王向远是实话实说,并未作任何渲染,那话便从他的口中吐露得十分自然;可正因为自然,也更引得听者对他多看几眼,包括许部长。大家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言语声气里,他的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社会味儿”,可看他那张脸,又分明比别人年龄小……
翌日清晨,天还黑着呢,王向远等受检者们就起了床,按照序号,排队抽血。但最后这个体检项目并不是马上就出结果的,所有的《应征公民体检表》全部汇总到了许部长的手上。应征青年们纷纷作了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