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一个如中学生般干干净净的少年启程上路了……
王向远到了县城,他当然不会在这里驻足,在这里闯天下,让小王庄人看了听了,笑话。
他坐在客运站的旅客座位上,将目光投向一块很大的黑板,上面写有本县通往其他地方的客运班次、发车时间等。他曾经听说过的南方遍地是黄金的传言在这个时刻里攫住了他的心,对,到南方去,到能够挣大钱的地方去,到能够让他彻底咸鱼翻身的地方去。
可是这时,昨夜里那个绯色的绮梦情景忽地涌在他的眼前,他看见王月荷在对他笑,可接着却眼里泪水涟涟,似乎怨恨他的远走高飞。
王向远明白地意识到,倘若他果真如此去往远方,也许他就真的永远失去王月荷了。
“找到王月荷,带她一起走!”他心中忽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哪个少年不冲动呢,更何况是王向远。
他买了去往沂州市的客车票,他知道王月荷就在沂州市。
他背着他的双肩包,踏上了开往沂州的客车,派车启动了,开上了离开家乡的旅途。这一刻,他忽觉得心里有些发空,急朝窗外看去,从疾驶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是家乡的土地,家乡的树木,和家乡的人流……他知道,他这一去,不知何时才会返回,更不知会以何种面目返回。
——几年以后,他学会并迷上了苏有朋的歌曲《背包》,听着听着,他就会想起还是小小少年的他背上双肩包离开家乡的情景。“轻轻地打开背包,发现我的行囊,是一本年轻的护照。通过了成长的骄傲,投入另一个天涯海角。装过了多少希望,装过多少惆怅,像一张岁月的邮票,把自己寄给明天,背着旧愁新情,不断地寻找。”
有时,当他想起那个情景,《背包》的旋律就会如梦如幻地响在他的耳边,似乎二者已巧妙地合为一体。“我那穿过风花雪月的年少,我那驼着岁月的背包,我的青春梦里落花知多少,寂寞旅途谁明了。曾给为你痴狂多少泪和笑,曾经无怨无悔的浪潮,我的流浪路上几多云和树,只有背包陪着我奔跑……”
——沂州市不过两百多里路,是小王庄所在地区的地级市,王向远曾经去过几次。几个小时之后,沂州市便到了。
可是,沂州是个地级城市,比县城大多了。偌大个沂州市,没有任何线索想找到他心心念念想找到的王月荷,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决心已定,哪怕大海捞针,他也要捞。
王向远徘徊在汽车站前的小广场上,心想,先想办法把自己安顿下来,然后给王通达写一封信,拜托他,只要王月荷一出现在小王庄上,就让他赶紧把他的行踪告诉王月荷。
四顾茫茫,到哪里去呢?现在,谋生,这一个人生的大课题忽然摆在了这个虽经历了很多创痛却并未真正踏足社会的少年面前。
王向远忖度,逢年或者过大节,大约王月荷是会回小王庄的;既然回小王庄,就必得来车站乘车,说不定,会在这一带碰上她呢。他心意已定,就在这附近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王向远在车站附近到处转悠,他发现离车站不远处有个市场,市场里的卖家比较杂,做各类小本生意的人都有;他还发现,在车站左右,有不少随意出摊设点的,有卖肉食类的,有卖冷饮的,也有卖报纸杂志的……他忽然想起,车站里也有卖报纸杂志的摊点呢,能不能去那个摊点碰碰运气呢?要是能在那个摊点工作,既可吃到精神食粮,还能提升遇见王月荷的概率。
他重又走进车站,到了那个卖报纸杂志的摊点前,装作浏览面前的报纸杂志,还让坐在里面的三十多岁的女摊主把放在柜台里的一本小说杂志拿给他,他翻了翻,看了看目录,掏出钱,买了下来。
女摊主找还他零钱时,王向远开口问道:“阿姨,我有个事儿想问您一下,可以吗?”
“可以呀?”女摊主看着她眼里的清纯的中学生。
王向远说:“阿姨,你这里需要帮手吗?我能不能在这里帮您卖报纸杂志?”
女摊主说:“你是学生吧?为什么不上学呢?不上学,长大了可是没出息呢。”
王向远眼睛闪了闪,解释说:“是这样,阿姨,我们学校提前放暑假了,我想打一份暑期工,为自己增加一些社会阅历。至于工钱,您看着给,只要包我三顿饭,给我多少都行。”
车站周围从来都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是非地,女摊主当然是见得多了,像一些十几岁的小混混,互相联手,又偷又抢的,手段狠着哪。倘是换了别人,她早就严词拒绝了,可是王向远的那张脸让她把到了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看上去,面前的这个身背双肩包的中学生模样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个坏孩子。于是她对王向远说道:“小朋友,我这里就这么点儿活计,哪需要什么帮手啊,还不够我一个人做的呢。再说了,我这小本生意,哪儿雇得起人哪。你到别处看看,好吧?”
王向远便到了车站外面,一连问了近十家摊点,可是得到的结果全是回绝。
他的礼貌有加终于有些失去耐心。
他去了市场上,又问了糕点铺,烧饼铺,油条铺,鞋店,布店……他已经有些懒洋洋了,看他懒懒的态度,哪怕是个成人,店主们也不会录用,更何况是对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呢?
布店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见他离去,对相邻的店主说:“我家里已经有个小爷了,难不成我还再捡个儿子供起来?”
日影西斜,王向远只觉得肚子咕咕噜噜叫唤起来,才想起离家后竟还没吃过一口饭。但他提醒自己,在工作没有着落之前,身上的钱只能省着花销,决不能浪费。他在路边买了一个烧饼一瓶水,在路边的一处树荫下啃嚼起来。
他发现马路的对面,有两个比他矮但是年龄差不多的少年在向他盯看。他想起来了,在市场时,他们就曾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出现过。
“他们在跟踪我?”他想道。
王向远站定,与对面的两个少年对视。一忽儿过后,那两个少年不见了。
现在,王向远要考虑如何过夜的迫切问题了。
出门在外,精打细算,他当然知道不能坐吃山空,又是初次真正出门,就更加省之又省。他想起了汽车站上那些长长的连椅,猜想也许车站里可以过夜吧。于是他走进了汽车站的候车室,还对那个正在收摊的卖报纸杂志的女摊主打了个招呼。
汽车站最晚的出车班次的时间是夜里九点钟一趟发往省城的长途班车。
他挑了一张无人坐的连椅,坐下来,随手翻看手中的小说杂志。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中,候车室里的旅客越来越少,竟至后来寥寥无几了。
候车室里安静下来。
在外几乎走了一天,腿脚酸麻,神疲力倦,王向远将双肩包枕在头下,躺了下来,手里还拿着那本杂志,几乎是在瞬间,他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好香,做了一个做过即忘的并不打扰睡眠的梦。
可是,忽然间,有竹棒敲击边椅的“咚咚”声响彻在他的耳边,他刚刚睁开眼睛,立在他身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就粗暴地推他的身体,他懵懵怔怔地坐了起来,不明所以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做什么?你推我干什么?”
“关门了,关门了,车站关门了。明天早晨才开门!”女人高声大嗓地叫道,“要睡觉回家睡去,快走快走,别碍着我的事儿。”她拿着手中的扫把,又重重地敲了敲连椅。
王向远侧身而坐,放在地上的双脚有些麻。那女人手拿扫把扫起地来,无视或者是故意无视王向远那穿着运动鞋的双脚,竟直接将地上的脏物扫向他的双脚,大约她觉得用这样的方式赶走王向远的效果会更快更好。
果真,从睡眠中彻底清醒过来的王向远站起身来,将双肩包挎上了左肩膀上,朝候车室的门外走去,那本小说杂志却忘在了连椅上。
他刚走出去,中年女人就在他的身后很用力很粗野地将听上去有些顽固的铁门关上,并在里面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