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以防万一,意图彻底浇灭王月荷心里的星星之火,王玉富将女儿王月荷送到了离小王庄一百多里地的地级市她的亲姑姑处,让她的姑姑帮忙找了一份营生,在一户人家为两位七十多岁的老夫妻当起了小保姆,还说等王月荷长大一些成年时,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一份正式工作。
本来,王月荷对王向远的那份情感因为年龄尚小还由于别的因素,并不明晰,可是,当王玉富将她送到了姑姑家她不能再天天与王向远相伴时,反是一下子明朗起来,她发现,她是真的喜欢王向远,但她仍然不能确定,这份喜欢究竟是不是大人们可以拥有的那种爱。
生活里一下子没有了王月荷的身影,王向远才发觉像是凭空多了一份虚空,那份虚空任什么也无法填补。每当他为自己洗衣服时,衣服洗净了,水盆里的水变得清了,却无端地映出了王月荷的笑脸,那笑脸如盛开的桃花一般的美艳,令他着迷。
王通达打趣他:“你在看什么呀,难不成你能把一盆水看成一朵花儿?”
王向远抬头对着王通达,怪笑了一下,说:“我是真的看出了一朵花儿呢。”
王通达一时没有听出王向远的一语双关,玩笑了一句回道:“那你就当个花痴呗?”
王向远回道:“你才花痴呢。”
王通达是个实诚人,却不是个木头人。他啧摸了一会儿王向远的话中话,便悟出了其中滋味。他看得出来,虽然王向远与王月荷之间并没有发生很实质性的故事情节,可他们之间却总有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配合,连说话时对对方的心思,还有眼神儿也是。他则像个电灯泡,而他看得出,王向远和王月荷两个人都很乐意他这个电灯泡的存在,似乎他的存在可以澄清一些别人会生出的不雅想法。
王通达回到家时,他的父母也曾问过他,到底王向远与王月荷有没有那种事儿,他说没有。至于他们的内心,他却觉得其实已经被一条看不见的红线连在了一起。
高中升学考试越来越迫在眉睫,农村的学习成绩较好有希望升学的学生们十分发愤,想的是有朝一日跳出龙门,过上城里人的幸福生活,再不用面朝黄土,背对烈日,汗流浃背却收获贫瘠。
王向远的总体学习成绩处于上游之尾中游之头的水平。其实凭他的聪明,如果加以努力,再如果能够有人适时的进行点拨,他必是尖子生里的尖子。但他从上初一时,就越来越不喜欢受到太多人的关注,他在学校本就是个著名人物,要是再被各种关注,他会被压垮的。
王向远看见,本年级有个女生,父母早逝,她就努力学习要改变命运,考试成绩经常非冠即亚,于是学校经常把她当作典范,他的不光彩也不羞耻的隐私也隔三差五就被曝光一次,好在那女生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是麻木了,就不太在乎了。
王向远知道自己与那女生不同,全校的知道他来历的师生都是把他的爸爸妈妈看作可耻之人的,顺带着也把他的将来极为看衰,总是戴着有色眼镜在看他,对他作出各类预言,并等着未来来证实他们的预言到底谁更权威。
好在他的班主任邱老师对他还是抱有希望的,会常常敲打他。到了初二时,他对老师明说,然望她不要管他太多,他不喜欢被管得太多了。话说得又明白又直接,班主任老师只好不再助推他,随他去了。
学习成绩处在下游的王通达虽知自己考不上高中,但他还是颇为关心王向远,他问王向远:“你是报考一中还是二中呢?”
王向远开了个玩笑,说:“我报考七中。”
王通达听老师讲过,全县只有六所高中学校,哪来的七中?
王向远说:“一到六中我肯定是考不取的,只能考七中了。”
王通达吃了一惊,说:“你开什么玩笑,你虽然不是最拔尖的,但你考高中是十拿九稳的,除非你故意不想考好。”
王向远说:“通达,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不只是不想考好,我是根本就不想考了。”
王通达一下子为王向远着急起来,道:“向远,虽然说这不是决定命运的一次考试,但起码是想走向成功必须走的一条路。你,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我敢说,要是放在别的同学身上,他爸妈非打他个半死不可。”说完最后一句话,王通达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可是他憋不住,他要这么说。
这话并没有刺伤王向远,他反倒说:“所以,那些同学就羡慕我有着他们没有的自由和自主。”
“那你究竟是为什么呢?总有个原因吧?你又没有什么好发愁的,学费、杂费、伙食费等等,你上初中能给你免了,你去上高中,我想,学校肯定也会给你免除的,再说了,村上镇上不是还在给你补助吗?”
王向远睁大两眼,故作不认识似地看了王通达一小会儿,看得王通达有些莫名其妙。王向远对王通达笑了笑,说:“知我者,通达也,通达,你可算是说到根儿上了,只不过,情形恰恰相反。”
王通达用不解的眼神看着王向远,那样子像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等待王向远作注解。
王向远对王通达解释道:“通达,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我的为人你应当是了解的,所以,我并不想对你隐瞒任何什么心事。我知道,如果我选择继续上高中,学校一定会像初中小学一样,继续免除我的各类费用,我还会得到村上镇上的一些补助,甚至说起来,我的经济情况比许多学生都强得多,所以班上才会有那么多人既羡慕我又鄙视我。”
顿了顿,王向远继续说道:“我不是我们年级那个一考试就非冠即亚的女生,她是女生,女生天生就要弱小一些,女生天生就是需要有人去保护的,她被免除各类费用,她吃困难补助,一点儿不丢人。可我是个男生,是个从年龄上来说已经半大不小的男生了。”
说到这里,王向远右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膛,两眼闪出星星一般的亮光,说:“我,我十五岁了,别看我还较为瘦弱,可我的身高只差一公分就达到一米七了。我是男人,我是男子汉,我一个站着比人高躺着比人长的男人还去让人家免除学杂费还去吃困难补助,我会臊得慌。还有,哪怕打死我我也难以相信会干出丧尽天良的丑事的爸爸妈妈,他们的阴魂时时跟着我,不免各类费用还好,一免各类费用,我一下子又在新的学校里臭名昭著了,我又得承受那么多成份复杂的眼光,不得不接受着人们的指指点点,我担心我会受不了,我会发疯的。”
王向远越说越激动,眼睛里愈加星光闪烁:“王通达你知道吗?最近两年来,每一次学校在公示栏里列出可以免除学杂费伙食费的学生名单时,每一年村上把补助送到我手里时,我的心都像被扔在滚烫的油锅里滚了几圈似的疼痛。说真的,当我看到有的同学在享受到某类免费和补助时那笑嘻嘻的嘴脸时,我真想抽他两耳光。我爸妈活着的时候都说得上是要强的人,也是挺要脸面的人,我想如果他们九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再同意我继续享受免除费用、享受这样那样的补助了。说真的,他妈的我早就想把那些什么免费什么补助统统一脚踢开。”
他朝外呼了两口长气,像是呼出了心底的压抑似的,而后,又说道:“我想过了,如果我一边打工一边上高中,不现实,而且我依然会成为学校里的名人,一不小心还会成为被救助的对象。现在,我长大了,我乃堂堂男儿,我凭什么不能养活自己?我已经有了比较不错的文化功底,闯荡世界足够用了。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让我爸妈在地下安心,我还一定要努力把他们的坟墓从那一小块荒芜之地上迁到祖坟地界上去!”
王通达想不到料不到王向远的心里居然藏着如此沉重而深刻的所思所想,他再一次觉得,王向远跟他以及他的所有同学不一样,他在心里不得不承认,王向远虽然父母双亡且一直在为父母背着黑锅,但却并不妨碍他具有一颗高贵的灵魂。他钦佩他,但同时却又隐隐为他觉得不安,第N次地想,如此与众不同如此桀骜不驯的王向远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跌宕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