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的陈月英独自垂泪,她想不到,她心爱的男人竟然是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她也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让自己的男人偌长时间以来过得像一个吃素念经、戒断肉欲的和尚。想到此,她朝着自己的身上狠狠捶打,呜呜地哭出声来。
王向远走过来,用手背轻轻为妈妈抹泪。陈月英不知该如何将真相向王向远说出来。她知道,在王向远的心目里,爸爸一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一旦王向远知道了真相,他的精神会受到何等的重创。
陈月英问王向远:“向远,妈妈问你,你觉得你的爸爸真的是个坏人吗?”
王向远说:“我爸爸不可能是坏人。”
“那要是你爸爸做了坏事,他是不是个坏人呢?”
“我爸爸不会做坏事的。”王向远说。
“要是你的爸爸是个坏人,还做了坏事,你会恨他吗?”
“我不恨。因为他不是坏人,也不会做坏事。”
“妈妈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陈月英说,“可是,警察拿到了证据,说你爸爸真的是做了什么丧天良的坏事。”
“反正,我不相信。”
“妈妈也不愿意相信。你没吃饭,碗里的面条坨了,妈妈帮你重煮一碗。”
“妈妈不吃,我也不吃。”
“好,妈妈陪你吃。吃完了,明天咱们去看爸爸好吗?”
“好。”
陈月英重新煮了面条,母子俩相对坐在饭桌前,陈月英看着王向远吃面条,自己却落泪涟涟。王向远见妈妈不吃只是哭泣,便也难过地放下了筷子。见状,陈月英赶紧拿起筷子,朝嘴里划拉了几根面条,并催促王向远快吃多吃,小孩子吃了饭才能长大高个儿,再说,你只有吃了饭后才能有劲儿帮衬妈妈呀,如今,没了爸爸,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哩。
听妈妈这么一说,王向远听话地将满满一碗面条吃了个精光,还打了两个较响的饱嗝。
第二天,由于又是一个整夜没有进入深度睡眠,陈月英觉得精神上有些恍惚,便没有骑自行车,而是与王向远一起步行去县公安局。他们为王玉林带上了一些可以换洗的衣服,王向远还用他的零花钱执意在路边的一个小卖部里为爸爸买了几包香烟。
“警察不会同意让咱们把烟交给你爸爸的。”陈月英说。
“我试试看吧。”王向远像个小大人似地对妈妈说道。
母子两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二十多里路,走了三个多时辰。幸好天是无雨的阴天,否则光是那份燠热就够他们受了。
母子二人来到了公安局,他们站在公安局的大门口,战战兢兢的。看到了一个身着便服的人从公安局大院里走出来,陈月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请问这位师傅,我想见个人,该先通过谁呢?”
那人惜字如金,连嘴都没有张开,只是用手指了指公安局门口的一个房间。
陈月英带着王向远走过去,见房间门口上部挂着牌子,是接待室。他们走了进去,里面有一个身着警服的工作人员手执钢笔在一个大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陈月英向工作人员鞠了个躬。
值班的警察没好气地问道:“什么事儿?”
陈月英声音哆嗦地问:“警察,我能见一个人吗?”
“见谁?”
“我男人,王玉林。”
“王玉林,他是干什么的?”
“就,就是前天被警察从小王庄抓来的那个人。”
“不行。”值班的警察断然地说道。
这时,聪敏的王向远打开了一盒烟,抽出一支,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值班警察的手上,很镇定地说道:“警察叔叔,请抽烟。警察叔叔,您能让我见一见我爸爸吗?我爸爸他不是坏人,他对人可好哩。”
因见眼前的小男孩王向远长得细皮嫩肉,一双眸子如星星般地对他闪着,且有着一股酷酷的劲儿,警察竟笑了笑,对王向远说:“小朋友,谁不说自己的爸爸是个好人呢?对吧?”他接过王向远递过来的烟卷儿,但并没有点燃。
“那,我能见见我爸爸吗?我有东西要送给他哩。”
“那可不行,公安局是有规定的。知道吗?小朋友?”值班警察又对王向远笑了笑,还在他因为走路及天气的炎热而弄得红扑扑的脸蛋上捏了一下。
王向远又问:“那,警察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爸爸呢?”
陈月英也问:“警察,我们怎样才能见到王玉林呢?”
值班警察对他们说道:“我破例给你们交给底儿吧。我知道这个王玉林,是前天才抓来的。王玉林犯的可是重罪,重案在身哪。反正,轻不了,因为他赶在了节骨眼儿上,也就是说,赶在了风头上。最后是什么样儿的判决我也不清楚,最轻也得发配去新疆劳动改造。”
陈月英浑身震悚了一下:啊,发配到新疆,那不就真的是相隔天涯了吗?到了那地方,王玉林还能活着回来吗?她的泪水不知不觉溢出了眼眶。
值班警察对陈月英和王向远说道:“你们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我们会派人通知你们的。”
陈月英和王向远对值班的警察道了谢,闷闷不乐地离开了值班室,离开了他们几乎没能踏进去的让他们觉得威严的公安局。
到了公安局大门口,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面对正门的公安局那栋二层小楼,眼光盯了半天,似乎可以从中看到王玉林的身影。
母子两人重又迈动沉重的脚步,前路茫茫,不知该去往何方?
其实时辰已经不早,按他们行走的速度,怕是天黑时分也赶不回小王庄。但是陈月英什么都不愿多想,她的脑子木木的。他带着王向远,母子俩相濡以沫地在县城里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不觉中,他们来到了县城里的中心地带附近,眼尖的王向远看到远处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在缓缓地朝着他们这边移来,便指给妈妈看。不知怎么的,是想逗妈妈开心呢还是想让妈妈忘了不开心,他说想去看看前边发生了什么事儿。
陈月英历来不好热闹,但是王向远却很坚执,她就没说什么,与儿子一同慢慢朝那片黑压压的人影处缓行。
黑压压的人群越来越近,陈月英方明白,原来是警察押了一些做下恶事的犯人在大街上游街,以警示其他人,千万不能走向犯罪道路。她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安起来。
王向远拉着陈月英的手,走上了一处台阶,刚好可以看清楚引得人群越来越庞大、引得更多人前来观看的情景。
只见十几个犯人被一根粗粗的绳子串在一起,成一路纵队有些艰难地缓缓前行,一个个垂着戴罪的头颅,脖子上挂着一块沉重的木牌,上面写着所犯罪行的类别,有盗窃,有流氓,有抢劫,有杀人,有诈骗,还有最为人不齿的奸淫妇女。
几个警察手拿枪支,目光如箭,押着犯人们。
令陈月英和王向远十分惊异的是,走在最前头的竟然是一名女犯,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部,她的瘦弱的身躯几乎承受不了那块颇有份量的木牌子。
“爸爸——”王向远稚嫩的童音忽然划破了人群里发出的低声的又是害怕的喧哗。是的,他看清了,走在中间的那个佝偻着高大身影的就是爸爸王玉林,哪怕他看不见他的面部,他也知道那确凿无疑就是他最亲爱的爸爸。
王向远的童音引得黑压压的人群起了一阵暗流般的骚动。
陈月英也看见了,看见了她的男人王玉林,王玉林低垂着脑袋,脖子上挂着笨重的木牌,上面写着醒目的黑色大字:“强奸犯,王玉林。”
“爸爸——”王向远再度高声叫喊起来。
陈月英也叫了一声:“玉林——”
“爸爸——,爸爸——”王向远喊叫。
听到亲人叫声的王玉林情不自禁地努力抬起头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搜寻,啊,在这一刻,他看见了他至亲至爱的两个人,他的女人,他的儿子,啊,他想起来了,他还没有跟儿子王向远一起吹灭生日蜡烛呢,他的儿子还没有吃生日蛋糕呢,特别是,他还没有听到他的儿子说了自己许下的美好愿望呢。儿子许下的是一个什么愿望呢,他想。
一个警察高抬起手中的枪支,用枪托照着王玉林的身上猛地捣了两下,王玉林不由地一下弓下了腰身,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他重又低下头,随着游街示众的犯人队列,脚步沉重地朝前走去。
陈月英见状心疼地又叫了一声:“玉林——”
王向远则是一迭声地叫:“爸爸——,爸爸——,爸爸……”
那个警察又用枪托朝着王玉林的屁股重重地捣了两下,而另一名警察则看向陈月英和王向远,狠狠地瞪了他们两眼。
陈月英心知如果他们再叫喊,王玉林还将遭受到新的疼痛。她还知道,执法的警察们是没有错的,王玉林应当受到惩罚。她赶紧用手捂住了王向远的嘴,以免他再度发出叫声。
黑压压的人群渐移渐远了,陈月英和王向远仍木怔怔地站在原地,承受着人们好奇的、轻蔑的、痛恨的、羞辱的目光的盯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