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亦石近三个月的探亲假主要是医院开有假条的病假后回到工厂，车间里不少的人见面时都较热情地打招呼。焦亦石对一些人是笑一笑，对一些人是生硬的点一下头，对那几个极左人士脸上挤出来的笑，焦亦石只当没看见。
车间里生产任务仍是很少，现在也没搞什么政治运动，因此，上班时间并不正规，只要把交给自己的事情做完后，有些人就在车间内天南地北的聊天，有些人就离开车间走了，昌航那几个同焦亦石一届的人，合伙买了把气枪，一有时间就到处去打鸟。
焦亦石对那些都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回到寝室静静地看那几本电子技术方面的书。更让焦亦石满意的是，这次他回去探亲时，寝室作了调整，他同昌航低一届的范少平还有一个沈阳来的赵师傅三人住在机修组的一间空房内，没再同原先同届的那些人住在一块，不用再为那些人的成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不得安宁而伤脑筋。赵师傅喜欢在车间里聊天，范少平喜欢出去找熟人玩，寝室里多数时间就成了焦亦石一人的天下。
在学校，焦亦石学的是航空机械专业，对电子技术很是陌生，因此，很想弥补这块空白。对科学知识，焦亦石坚信多学点总会有好处。特别是他这种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政治呀，当干部呀，那是无缘的，唯一能让你施展一点能力的地方，只有生产技术方面。与其让时光虚度，不如学点知识。
当时，半导体技术正在兴起，焦亦石除了看这方面专著外，还常去书店买些《无线电》杂志来看。一个小小的半导体三极管，就可以取代体形粗大、结构复杂的电子管，一个豆子大小的二极管，就可以取代豆干块大小的硒片。振荡、放大、推挽、反馈、整流、逆变……，奇妙无穷，却又规律清晰。焦亦石越看越有兴趣，并记下几本厚厚的学习笔记。
之后，焦亦石又按照《无线电》杂志上的介绍，依葫芦画瓢地组装收音机。买来一些电子器件，找到一块薄薄的胶木板，钻孔，装上空心铜铆钉，焊上元器件，连结导线，装上电池，将双联可变电容器慢慢转动，喇叭里真的出现电台广播的声音。粗糙、**、三不象的收音机，虽然杂音挺大，还动不动会跑台，可毕竟能收听到电台广播。焦亦石心里有点乐滋滋的，似乎有点“成就”感，这是自己装的啊！大商场里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售价是一百多元，那是自己几个月的工资哟。
“成就”感没存在多少天，焦昌就发现这台三不象的收音机的缺陷：由于它不象正规收音机由调谐旋扭缓慢转动调谐电容，并且限制拉线的位置使选台范围在常听电台的频率范围之内，而是直接转动调谐电容器，一上到高端频率时，就有不少的短波电台出现，虽经相关部门强力干扰，依旧能断断续续或含混不清地听到一些“敌台”——境外广播电台的广播，这可是犯了天下之大不讳。
同住的赵师傅隅尔也听听焦亦石自制收音机的广播，并称赞焦亦石：“你这小子挺聪明嘛，还能自己装收音机。”待到在调台时窜出了不能听的电台，赵师傅便小声地提醒焦亦石：“你这个收音机还是不要听为好，免得引来麻烦。”偷听敌台在当时是严重政治问题。
焦亦石马上说；“是的，是的，这玩意不能要了。我把它废掉。”赵师傅又说：“你也不要废掉，车间也有人知道你在装收音机玩，你把它搞得收不到音就扔到一旁算了。若有人问起，你就讲装得不行，收不到音。”焦亦石感激地对赵师傅点点头，说：“好的，按你说的办。”焦亦石就把其中两个关键半导体器件拆除，换了两个坏的上去，然后把它扔到一个破纸箱内。焦亦石第一台自制的收音机就如此寿终正寝了。
收音机不能玩，焦亦石就将猎取知识的触角伸向遥控技术。
开初，焦亦石并不知道有“遥控技术”这个知识领域，只是在看《无线电》杂志时，内中介绍了遥控航空模型和航海模型，才知有“遥控”这门技术。焦亦石觉得遥控航空模型和航海模型挺新奇、挺有趣，但《无线电》杂志中对此介绍得较粗浅。焦亦石就特意跑去安顺新华书店，在众多的书籍中总算找到一本《遥控技术原理》，他如获至宝，毫不犹豫买下来，然后在街上买了两个馒头填饱了肚子，急匆匆地赶到火车站候车室，边候车边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认真地、有些章节反复地看完那本《遥控技术原理》后，焦亦石对遥控技术基本原理、对遥控航空模型和航海模型的技术有了一定的了解。载波、不同频率的调制信号、混频、发射、接收、分路解调、放大、驱动。
在对技术理论有一定认知后，就要进行实际试验，才能真正掌握这门技术。利用几个星期天，焦亦石马不停蹄地去安顺、贵阳买元器件和敷铜板。回来后刻线路板、钻孔、焊元器件，通电、调试。
那时，成扬在厂专案组的工作暂时结束，已回到车间。听说焦亦石在玩遥控航空模型，他也便饶有兴趣地常来光顾。在作远距离200400米的实地遥控试验时，他便自告奋勇地端起接收机爬上山顶。焦亦石在山下操纵发射机，并打手势告知成扬已发出了什么信号，成扬则在山顶根据焦亦石的手势，观察接收机的动作是否正确，并将观察结果用手势告知焦亦石。
远距离的实地遥控试验前两次都存在一些问题，焦亦石又重新检查、调整，第三次才达到要求。
无线电遥控糸统试验通过后，接着就是制作模型飞机。对此，焦亦石心中有些吃不准，便请教“难兄”胡明中。当然，称“难”不为奇，可称“兄”却牵强，因胡明中最大的小孩同焦亦石年岁相仿，可算是焦亦石的父辈了。胡明中，这位八级模具钳工，哈尔滨老厂有名的技师、劳动模范，因莫须有的罪名，前些时被人打成“阶级异己分子”而挨整。
“胡师傅，我打算做个遥控飞机模型玩玩，无线电控制部分已做好了，现在要做飞机模型，想请教你一下，如何做方便些？”虽是难兄难弟，但焦亦石还是很尊敬胡明中的。
胡明中略一思索，说：“飞机模型中，关键部件是发动机，发动机若要自己做，比较难达到精度和轻质的要求。一般都是买成品来组装，建议你也买成品为好。成品发动机有用汽油的，也有用柴油的，你最好用柴油发动机，结构较简单，不容易出故障。”焦亦石一听，就明白胡明中对航模很在行。别看胡明中平时说话有些笨嘴笨舌，可一谈起技术话题，口辞却清爽得很。
“那成品发动机你知道哪里有卖吗？”焦亦石问。
“上海那边有卖。你若要买，我可写信叫我亲戚买好寄过来。”胡明中很热情帮忙。
“那大概要寄多少钱过去呢？”焦亦石又问。
“先不用寄钱，不会太贵的，让我那亲戚先垫付吧。”
胡明中说完，抬头望望窗外，又说：“我建议你不要制作航空模型，改为制作航海模型。你过来看看，”胡明中站起身，走到窗前，焦亦石也站起来走到窗前，胡明中用手指着窗外的群山，说：“航空模型要在很平坦、很宽广的旷野上空才好试飞，而这里处处都是山峰，电波信号容易被阻挡造成遥控失灵，一旦失灵，航空模型飞到山峰上你找都找不回来。若制作航海模型，工厂边上就有一个水面挺宽阔的蝴蝶水库，很适合航海模型的试验。”
焦亦石注视着胡明中，真没想到在他那忠厚老实的外表内，有如此渊博的知识和敏锐的反应，心中不禁钦佩有加。立即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就改做航海模型吧。”
胡明中又告诉焦亦石：舰艇模型不要用木头做，木头浸水后浮力会下降，干燥后又会产生裂缝而漏水进来，时间一长还会腐烂。应采用木头做框架，舰体外壁用二三层玻璃纤维布，再涂上树脂胶，就是人称的玻璃钢。既轻又不会产生裂缝，长久耐用。
两人又谈了些制作细节、要注意的问题。
这番向胡明中师傅的请教，焦亦石确是受益匪浅。
接着，焦亦石又找来成扬商量，因成扬在动手制作方面是很行的。他们初步绘制了小舰艇模型草图，也准备好了需用的材料。不几天，上海将小型发动机也寄来了。焦亦石和成扬便在晚上及星期天，兴趣勃勃地制作起来。
小舰艇模型制作完后，他们先在较大些的水池内模拟试验，也出现了几个小问题，经调整后都解决了。
1970年5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下午，风和日丽，焦亦石和成扬将小舰艇模型及遥控装置装进一个纸箱，提着来到蝴蝶水库边。头天约好的胡明中师傅已在那里等着。
他们开始试航了。
成扬取出小舰艇模型置于水面，焦亦石将遥控装置放在纸箱上准备操作。
胡明中师傅看到小舰艇模型，很是满意，称赞道：“做得真象。”焦亦石笑说：“有你的指导，有成扬的巧手，当然能有点模样啊。”胡明中问：“你们有没有估算一下，小舰艇模型上装的油可用多长时间？”焦亦石答：“两小时。”胡明中又问：“如果出意外，小舰艇模型侧翻了，会不会沉入水中？”成扬答：“不会。我们在其内部空间填充了不少泡沫塑料，也故意让它在水中翻倒试过，不会下沉的。”胡明中高兴地说：“你们考虑得很周到，准备得很充分。开始试航吧。”俨然是一个指挥长下达了行动命令。
焦亦石和成扬异口同声：“是！”
成扬将水中的小舰艇模型的头部朝向了开阔水面，焦亦石按下了遥控装置上的“慢速”和“直航”按键。发动机发出轻微的“突突”声，小舰艇模型立即向前方直线驶去。碧蓝的水面，微波粼粼，小舰艇模型上那面小红旗飘舞着，确似远距离看到的行驶中的舰艇。
小舰艇模型行驶到水库中心处，焦亦石按下了“左转”按键，小舰艇模型立即左向转弯。转过360度后，焦亦石按下“右转”按键，小舰艇模型立即右向转弯。转过180度后，焦亦石按下“直航”和“快速”按键，小舰艇模型立即快速地向焦亦石他们所处方向驶来。快近岸时，焦亦石按下“慢速”和“右转”按键，将小舰艇模型的头部再指向水库中心，并按下“停机”键。
成扬站在旁边早已手心痒痒，立即将焦亦石拉到一旁，他便开始操纵起来。
焦亦石笑着捅了成扬一拳，便走到胡明中坐的石坡上，靠近他坐下来。
胡明中拍拍焦亦石的肩膀，高兴地说：“不错，很不错！”焦亦石笑说：“请你再提些指导意见。”胡明中说：“我提不出意见了。以前我看过哈尔滨青少年宫组织的航海模型表演，他们的航海模型都是买来的成品，有的还是从苏联买来的。今天，你们的表演水平与他们的水平已分不出高低。而你们的航海模型却全是自制的，说明你们的技术水平达到相当高度，所以说很不错。”焦亦石说：“这是我们三人共同努力的成果。”胡明中诚挚地说：“主要是你搞的无线电遥控糸统稳定、灵敏，这是关键。”同时，他内心也在思忖，象焦亦石这样聪明、肯学的年轻人，若是有个安定的政治环境，那多有培养和发展前途啊。
突然，成扬高叫一声“不好！”
焦亦石和胡明中往水库中一望，由于成扬操纵的小舰艇模型总在那块水面打圈圈，引来一些鱼也来凑热闹，有几条不小的鱼在小舰艇模型附近不断地跃出水面，很有将小舰艇模型撞翻的可能，所以成扬才高叫“不好”。
焦亦石站起身，对成扬喊：“快按‘停机’按键，按‘停机’按键！”
成扬按下了“停机”按键，慢慢地，小舰艇模型停止不动了，水中的鱼也静下来不跳了。
约摸几分钟后，胡明中看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再玩下去，油用完了，就回不来了。”焦亦石半开玩笑地说：“成扬已有准备，若回不来，他会游泳去拿回来的。”成扬说：“我身上是穿着游泳裤，随时准备下水的。”
焦亦石走到成扬身旁，两人一同操纵着，七八分钟后，小舰艇模型顺利返回岸旁，第一次试航成功结束。
三人坐在水畔石坡上，胡明中拿出一些家里带来的枇杷，他们吃着，议论着。中年的胡明中师傅是高兴，青年的焦亦石和成扬心中还有几分兴奋和激动。
航海模型试验成功后，焦亦石又化了几天时间把图纸资料整理完善，装入资料袋保存。
按自己心中的计划，焦亦石到书店买了一本《电工学》，开始学习起电工的基本知识和实用操作。
在学校，只是物理课中学了些电学常识，现在进了工厂，就要懂得那些机床设备的电气控制了，这方面也是焦亦石很感兴趣的一门技术。在把《电工学》相关章节仔细学习后，焦亦石又到资料室借出了两本铣床的技术说明书，在铣床旁的地下，摊开说明书中的电气控制原理图，对照铣床电气箱内的实物和连线，理论和实际交融贯通，很快，他就对机床的电气控制基本掌握了。
旁边有人好奇地问他：“你学这些有啥用？若是机床电器坏了，叫电工修就是了。”焦亦石笑笑说：“好玩嘛，反正没什么事，打发时间而已。”可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多学点，总会有用的。”
在寝室，范少平见焦亦石不是看书就是做试验，有时问他：“别人都在玩，你成天忙碌，不累吗？”焦亦石摇摇头说：“不累，也只当是玩耍而已。”可他内心却是另种体验：虽然忙累一点，但很充实，也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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