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国庆节只有三天了。早上起来,黄心慧突然胸口一阵剧痛。
她赶紧将半个身子靠到床头的暖板上。过了约五六分钟,痛感慢慢消失了。
这是第二次发生这种情况了。胸口虽然不痛了,但她却仍然浑身无力。
昨晚广播发布楚城镇革委会通知,说后天全镇人民要开展爱国卫生大扫除,干干净净迎国庆。
大队号召的每一次公益活动都很积极地参加。
听到广播后,她找出了家里的大扫把和小锄头,这是她为清扫道路准备的专用工具。
她本来就是大队爱国卫生小组的成员。
昨晚她很晚入睡。自从丈夫带着一家人离开以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当年赵大力曾说过,丈夫他们坐的那艘船已经沉没了。
她一点都不信,猜想是赵大力编的谎言,就是为了夺取自家的产业。不过也亏得他夺了去,否则自己……
她懒得想下去,这一切都戏剧性地发生了。
看来自己的运气还是蛮不错的。她没恨过赵大力。
只是这么多年来丈夫确实没一点消息,也没有带过什么口信给自己。
她等了十年后,心念开始动摇了,怕赵大力说的是真的。但又想,如果是真的,难道族人中会没有一人知道吗?
这么多年他们可从来没人提起过。黄心慧在不断地否认又不断地疑惑中,交替着起起落落的心绪。
进入第二个十年后,她已经绝望了,相信丈夫肯定忘了自己。不管那艘船有没有沉,她的心已经沉了。
社员们发现,这个一向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得多的地主婆,虽然仍然精致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但脸部的线条明显开始虚化,经常眼睑浮肿。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她慢慢接受了自己无依无靠的事实,开始整理思绪。
本来丈夫出去时给她预备的生活费,足以让她能够体面地过完后半生,但她还没动过。
她发现手头的这些钱无法花出去。
丈夫留下来的是黄金和银元。
没有了钱,农村的生活,就得靠体力谋生。
她家里没有劳动力,田地里的活轮不到女人们去做。
她需要找活赚工分,她的银元和黄金换不到口粮。
公社化以后,她向大队革委会提出,让自己加入大队爱国卫生小组。
这几年,红星大队比较平静。
虽然大家都以为她是地主的小老婆,小组的成员们总是和她保持距离,但没有人举报她,也没有人要求她离开小组。
她自备大扫把和小锄头,只要天气晴朗,社员们每天都能看到这穿着整洁,梳着发髻的女人,拿着大扫把,用力地清扫着大队的那条主路。
这些年,黄心慧的工分总能支付她一年的口粮,没有欠过生产队一分钱。
一个晚上他就在盘算今年的工分,心里觉得很踏实。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想着大扫把好像有点松了,反正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不想胸口却无来由地就痛了起来。
这一阵痛,她想起了三个月前的那一次,也这样痛,不过轻了许多,是在路上。刚好大队的赤脚医生项渊路过,把她扶到路边的石墩上。
项医生熟练地各种徒手检查,告诉她,这是心脏出了问题。让她下午去楚城医院做些仪器的检查,确珍一下。
临别时,项医生再三叮嘱,一定不能耽误,心脏的病是要命的。
她是过了十几天才去的医院,本来不想去,后来想想万一项医生说的是真的呢,又后怕起来。
楚城医院的医生用听筒听了一下,说她没事,吃点药就好了。给开了几种药丸,但她听说没事,就回来了,药也没去买。
早上这一阵痛,她感觉比上次要严重得多,好像要抽过去了。
她想起了项医生的话,心脏的毛病是要人命的。
平时一个人的时候,没觉得多凄苦。
今天这一痛,让她想起了所有的过往,却看不到未来。突然就有了厌世的念头。
绳子是现成的,柴禾上就有。
站在凳子上,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卧室,她发现没什么让自己舍不下的东西。
只是丈夫留下的那些黄的白的,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刚要把头伸进绳套,想想还是要换件干净的衣服。
自己没有亲人,等下发现尸体的人只有邻居。
平时她总习惯把自己收拾得精致才出门,虽然不敢涂脂抹粉的。这最后的时刻也不想让人家看到邋遢的自己。
一切都准备好了,她想快点行动。手抓着粗糙的麻绳套,闭上眼睛,把头申了进去,踢翻脚下的小凳子。
开始还有点憋气,不一会就没了知觉。
这个故事有点狗血,一点深层的背景也没有。张金生本是奔着听故事来的,没想到这就没了。去狠狠地骂开了:“你这骗谁啊,这么一点小事就上吊了?你这不要脸的地主婆。”
李建军前世就只看过外婆的尸体,今天差点又见到第二个,心里一阵唏嘘。
离开黄心慧的家,在她的央求下,二个人发誓会保守秘密。
黄心慧狐疑地看着他们走出了房间,心想听天由命吧。
全镇大扫除是在节日的前一天。红星大队的广播前天就开始播发通知。集体活动,是社员最开心的项目。
大队要求每家必须出一个人,但社员们基本都是全家总动员。
李建军本来说好今天休息,杨家也要参加大扫除。
昨天看到黄心慧后,他和父亲说自己想去红星大队。
李舜承奇怪地问儿子,是不是要帮杨爷爷大扫除去。
李建军神秘地点点头,说今天就不用父亲送了,自己一个人跑着就到了。
李舜承想今天这一路上全是人,料也不会出什么事,就答应了。他们学校今天也有分派的包干区。
李建军一路奔跑,小心躲开随时出击的大扫把,还没到杨家门前,在入村大大路上就看见了穿一身黑色秋衣的黄心慧。
李建军从黄心慧那回来后,脑子里总是漂浮着那根粗粗的麻绳套。
想这是一个无知的女人,都还没确诊自己的病,就怕得寻死。
不过刚经历过这么一场变故,她应该还没有完全走出那个阴影。
李建军决定今天替她干活去。其实黄心慧是可以请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