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钟楚筠和裴成抑并肩走在无人无车的路上,雪花落在了他们的头上,肩膀上,还有谁的手心里,迅速就融化了。
这一刻,世界真的很安静,时间也从未如此的波澜不惊。
以后一定要这样过。裴成抑这样想。
钟楚筠转头,对上裴成抑看过来的目光,笑眼迷人。
裴成抑看得入迷,说:“楚筠,你看,我们走着走着,就一起白了头。”眼中人是心上人,心上人是枕边人,枕边人也是共白头人。
钟楚筠羽睫微动,有雪花恰好落在她的睫毛上。
眼前有雾,不知道是不是那片雪花融化了的缘故。
白头?
裴成抑是在考虑以后的事儿吗?
以后?她从没有想过,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以后。
但是裴成抑替她考虑好了,她的以后会在裴成抑的以后中,她开始有些向往了。
裴成抑抖掉衣服上的雪花,柔声喊道:“楚筠?”
“嗯?”
钟楚筠回神,看着裴成抑前倾弯下腰,半蹲在自己面前。
“上来。”
钟楚筠没有动。
“上来。抱紧了。”
钟楚筠缓缓攀上裴成抑的后背,紧紧抱着裴成抑的脖子,任由裴成抑背着自己往前走。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踏实,心中一暖,这寒冬腊月天都不冷了。
钟楚筠抬手拂掉了裴成抑头上的雪花,“白发”重新变回了黑发,然后抱回裴成抑的脖子,贴着裴成抑的脸,小声说道:“不要白头。”
裴成抑一愣,脚步差点儿迈错。
不要白头?
难道钟楚筠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嗯?”连声音都是听得出来的失落。
“怕这辈子太短。”钟楚筠用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怕、这、辈、子、太、短。
这六个字,一字一顿地回响在裴成抑的脑子里。
裴成抑脚步一顿,之前所有的失落全部都烟消云散了,忍耐着激动的心情开口说道:“好,不白头,一直陪着你,还要这样背着你,到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一百岁,两百岁,三百岁,四百岁,五百岁……”
他听到了背上的人在笑,那他就要一直说下去,“……六百岁,七百岁……”,还要一直这样背着钟楚筠走下去。
楚筠,是我来晚了,以前没有背过你,以后都要这样了。
不知不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裴成抑背着钟楚筠走到了钟意慧中。
“这是我家。”
裴成抑听见背上的人撒娇似的开口,像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在宣布自己的主权一样。
裴成抑十分配合地问道:“那我能不能进去?”
钟楚筠想了想,说:“棒棒糖还在颜爷爷家。”
这是不给糖就不让他进去了?
“好,一会儿就都搬过来。”语气中满是宠溺的意味。
“往旁边一点儿。”
虽然搞不懂钟楚筠的脑回路,但裴成抑还是十分听话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刚站好,背上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了他的面具,挡在他的面前。
裴成抑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任由钟楚筠在他背上玩闹。
“认证成功。”
一道机器声音响起,钟楚筠抬起头,收回面具,凑到裴成抑耳边,问:“记住了吗?”
裴成抑眉头微蹙,疑惑不解。
记住什么?
裴成抑背着钟楚筠往里面走去,很快就把这个疑问抛在了脑后。
一月十三号的雪是京都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这一场雪注定是不平凡的。
雪与血,不仅相似,还会相遇。
本是平整的雪地,却因某处的脚印和车辙印变成了一片狼藉。但最刺眼的还是浇在雪地上的那片殷红。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议论声也逐渐被铺天盖地的大雪片掩盖,而这救护车的警鸣声响了一路,誓要与这漫天大雪比个高低。
与窝在家里惬意十足的人不同,京都中心医院的气氛异常紧张,医生护士的脚步十分匆忙,他们正在进行一场与死神之间的搏斗。
可当一众医生护士脚步缓慢却沉重地从手术室出来时,这意味着他们失败了。
“通知家属。”
主刀医生开口,打破了整个楼道的安静。
沉默的人都渐渐散去。
京都中心大厦,这栋几十层高楼也在上演着同样的戏码。
一位穿得十分单薄的女人来到中心大厦的天台,缓缓地走向大厦边缘,眼中已经完全没有对“生”的渴望。
女人披散着头发,穿着病号服,**着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而雪,从未停止下落。
她是胡妮。
胡妮额角有一道两厘米长的疤痕,是被常尊姝扔过来的陶瓷杯砸中后留下的。
那次之后,她就辞职了,虽然离开了常尊姝,可是常尊姝的阴影却始终围绕着她。
直到自己被检查出患有抑郁症,她所有的希望在那一瞬间全部破灭了。
从医院逃出来,胡妮跑到了中心大厦的天台。这是京都的最中心,可她从来没有来过,当初许下的承诺总要在死前兑现一下。
她站在了京都的中心,却等不到事业舞台上的中心了。
胡妮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她攥紧拳头,暗自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死都不怕,为什么会怕活着?”
女人穿着黑色西装,外面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手里提着一个黑包。
胡妮睁开眼睛,侧身看向女人。
她是……
蒋卉。
第一公关。
“你现在站的位置也是我曾经踩过的地方。”
蒋卉刚回国,正好路过中心大厦,就上来看看。
不料,还真让她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楼下咖啡厅。
胡妮换好衣服过来,小心翼翼地坐到了蒋卉对面。
衣服是蒋卉从车里拿给她的,是一身米色的正装。
重获新生的蒋卉,衣柜里只剩下干练的工作装。
“想好了?”
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只需要一个人来拉她一把,就像当初的她。
胡妮很幸运,在迈出那一步之前就被蒋卉劝了回来。
而蒋卉更幸运,她是在跳出去之后被夏至拉下来的。
如果她遇到的不是夏至这么厉害的人,估计早就是一抔黄土了吧。
“嗯。”胡妮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不就是抑郁症嘛,她会成功治愈的。
就当之前那个胡妮已经跳下去了,现在的她是不惧生死、勇往直前的一个全新的人。
她以后就叫——冷冰心。
京都最冷的一场雪彻底地冰封了她的心,从此,只问前途。
“那就好。”
肯从天台返回的人已经不需要再苦口婆心的劝说,因为她后退时就已经全部想明白了。
胡妮是从天台退下来的,可是那个从楼顶一跃而下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