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策论(1 / 1)

据说是晋江新出的防盗措施,试试看_(:зゝ∠)_宋佛佑道:“陛下并不曾为此事下令。”

我早知母亲不会为这等小事特地下令,见她果然这样答,又冷笑道:“母亲并不曾下令,那这就是你的意思了?我只道司衣是只管衣服披挂的,倒不知原来连殿中赏罚迁动也一道管了。”

宋佛佑不慌不忙道:“妾虽品在司衣,却蒙天后圣恩,得领蓬莱殿中事,陛下遣妾来前,特地叮嘱:‘公主年幼,汝等本职虽非谏议,仍须善加规劝,多所扶持,不得放纵其意,以致昏乱’。妾等本德薄才疏,识见短浅,蒙天垂幸,不敢负恩,唯思以先哲之道匡扶公主,亲贤远佞,方可秉承圣意,稍平陛下拳拳爱子之心,故将执事年长有德者擢入内殿,使之规谏左右,年少德浅者暂在殿外行走,待其徐修德行,自为长进,方可近身入侍,此二人以曲意佞承公主,本该逐出本殿,唯圣人、公主仁善,且其亦有悔改之心,故此暂留,却不可委以近侍之任,伏请公主明察。”

我刁难这宋佛佑,本是有当场立威的意思,料想她一个小小司衣,也不敢在被遣来侍奉我的头一天便得罪我,谁知她倒是个女才子,张口讲出一通之乎者也的道理来,又是母亲旨意,又是先哲之道的,我若不依,倒是昏聩无能一般,然而若是依她,未免就开了个先例,日后必然处处为她挟制,行动皆不得自由,着实为难——要是此刻韦欢在就好了,她那样聪明,一定能替我拿个主意,说到韦欢,却不知那些人是否将她平安送回去了?已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人回来覆命呢?

许是见我久不出声,那宋佛佑竟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我见她这般放肆,心内不悦,待要直言训斥,想起昨日与母亲的交谈,话到嘴边,便生生忍住,淡淡道:“原来是母亲的意思,既如此,倒劳烦宋司衣一片好心了。只是她们两个毕竟才受过杖,若叫她们如常当值,倘或力有不及,不仅耽误了差使,也有违母亲的仁德之心,不如让她们歇息两月,再做区处。”

宋佛佑道:“殿中职司皆有定数,若是她们不当值,又叫何人当值?”

我笑了笑,随手指了最边上的两个年轻宫人,道:“便叫她两个暂代罢。”

那两个宫人一惊,因我只说暂代,并未说贬斥,又不好求情,便只是跪下,其中一人还悄悄抬头看宋佛佑,却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心中冷笑,面上努力装出慈和亲近的样子,对宋佛佑微笑道:“父亲、母亲一向皆悯恤宫人,还曾多次下旨放人出宫,我既身为人子,自当体察天心,恭秉圣意,慈和恤下,方是孝顺之道,宋司衣以为呢?”

宋佛佑蹙眉道:“公主仁孝,妾等敢不从命。”

我见她许了,才松了口气,假借要看书,挥退众人,又对那吴小孩、孙威娘使眼色,她两个便借着受伤的由头,退得极慢,等众人都散了,她们才到门口。

我叫住她们,自己向从前小浪收钥匙的地方摸了一遍,发现钥匙还在,打开我床头收贵重首饰的小匣子,从里面选了三件大小差不多的小金器,递给两人,道:“这三件器物,你们与小浪一人一件,到掖庭好生养着,等养好了,我想法子,让你们三个都到去内书堂去,等你们读了书出来,我也给你们谋个女官做,不怕这起老货欺负!”

这两人都吓了一跳,吴小孩眼泛泪花,似是要哭出来,孙威娘没说话,只是跪下磕头,吴小孩也一齐跪下去,我见她两个还只是磨蹭,便叫她们都快走,自己转到侧殿书案前,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书,却是一下想起韦欢,一下想起母亲,一下又想起李晟,实在不能静心,想了一回,又换了衣裳往紫宸殿去,谁知父亲和母亲居然都不在紫宸殿,而在朔望朝参的宣政殿。

我一路又走到宣政殿外,侧门外守候的宦官见了我,都笑嘻嘻对我行礼,我对他们嘘了一声,悄悄从偏门进去——小时候我便常常在这里被父亲抱在膝上见大臣,这一两年父亲怠惰,母亲干政过多,为了免得别人议论,反倒禁止我到前朝来了,然而这里的守卫与宦官我都是熟的,与他们说笑几句,只一如从前那般半娇气半跋扈地说要来找阿耶阿娘,他们便放我进去。

我熟练地绕到宝座之后,那里用花障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母亲向来都是在那后面坐着,与父亲一道听政的。

然而今日母亲却并不在那里,我蹑手蹑脚地钻入隔间,脸贴着屏风向里看,模模糊糊间只见父亲斜坐在宝座上,一手按在额头上,似是在不住地揉着眉心。母亲坐在他身边,一手搭在他肩头,一手握住他的手,前面站了许多人,最先那个该是我的太子哥哥李晟,因为我听见他的声音飘在大殿中:“…不可莽撞轻敌。”

我听见的这句,已经是李晟说的最后一句了,这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殿里都没人说话。隔着屏风,我看见母亲的右手松开了父亲,缓缓转到宝座的扶手上,两指有规律地一上一下,弹了好一会,才见她从宝座上站起,一步一步下去,在李晟身前站定,沉声道:“晟儿,我很失望。”

有大臣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被母亲一挥手止住了,母亲回过头来,望着宝座的方向,一字一句地道:“陛下,从我大唐立国以来,便没有以皇帝亲女下嫁藩属的例子,若此例要自太平始,妾宁请自废为庶人,携娇儿幼女,避居乡野,永不入朝。”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似的,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锦绣屏风的模糊纹路忽然变得更不清晰了,眼前半黑半灰的闪烁着,耳边似有万千鬼魅哭嚎,我两腿一软,身子连带着也往后倒,还是一双手将我扶住,有人轻轻在我耳边说:“公主放心,陛下不会送公主去吐蕃的。”转头一看,那张脸时明时暗的,好不容易才被我分辨出来,却是身着女官常服的上官婉儿。

母亲的手停了一停,将我打量一眼,道:“也不要太急,学问的事,只要用心,或迟或早,总要有所成的,不要将自己迫得太紧。”她将系带打成一个漂亮的结,又替我把披风上的褶皱掖了一掖,又道:“你又不要求官,又不要治国,生来的荣华富贵,不必自苦——万事有爷娘在呢。”

先前明明是她叫我和婉儿学政事,又说我那短命的姐姐如何如何,这会儿又叫我不要着急,母亲的心事,我也着实不懂,只能干答应着,母亲将我上下一看,忽地蹲下来,将我一抱。她力气虽不及父亲,却也着实算大的,将我抱离了地,又一下放下,笑道:“从前你还是那么小一个人,现在眼看都要赶上阿娘高了。”

我不知她怎么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故意踮起脚,右手向顶上一比,道:“阿娘哄我,我踮着脚,都不及阿娘肩头,以后说不定永远也没有阿娘高,到时候人家嫌我矮,不肯娶我,我就赖在宫里,一辈子陪阿娘。”

母亲扑哧一声笑出来,连旁边伺候的人也全都笑出声,母亲一手戳着我的脸道:“瞎说什么,你是我的女儿,谁敢嫌你?我只怕你到了年纪,看上别人家俊俏的小郎君,哭着喊着要做别人家的人呢。”

我心里很不以为然,面上只好装一装害臊,又道:“便是嫁出去了,也还是阿娘的女儿,以后生了孩子,都跟阿娘姓,都是阿娘的孙子。”

这倒是真心话,母亲日后若真是做了皇帝,只怕连李睿都要改姓武氏,何况我?

母亲的笑意倏然收敛,眼光四下一扫,身边的人都像是脸被冻住了一般止了笑,又迅速退开。母亲蹙着眉,半蹲下来,两眼平平望进我眼中,淡淡道:“谁跟你说这话的?”

我看着她道:“没人跟我说这话,只是…敏之表兄他本也不是姓武的,他能改姓,那我为何不能?我…我也想同阿娘姓。”

母亲的眉头又松开来,拍拍我的脸,笑道:“这话以后不要说了,再说,阿娘就罚你去佛堂抄经去,抄一千遍。”

我道:“我知道,这话不能叫阿耶和六郎听见,只能和阿娘说,方才身边都是阿娘的人,没关系的。”

母亲哭笑不得,在我头上狠拍了一下,喝道:“和谁都不许说!滚罢。”

我对她吐吐舌头,也不上辇,自己一路小跑着回去了。

韦欢在我进院子的时候便看见了,却假作不见,扭身就走到屋里面,等我进了屋,她又走到内间去,坐在几案边,手里拿本书装模作样地看。

我叫人在外面看着,方轻轻靠到韦欢旁边,捅一捅她的肩,唤一句“阿欢”,她不理我,我见她看的是我那本《韩子》,便凑趣道:“上官才人都与我讲解过的,你有不懂的,只管问我。”

韦欢抬头看了我一眼,另换了一本《老子》来看,我笑道:“这本我能背诵,内中大义却不甚解,不如你教教我?”说着便挪到几案的另一侧,正儿八经地与她跪坐相对。韦欢瞪我,我只是笑嘻嘻看她,向她拱手做求教的模样,因着些许酒意,满口只混说道:“韦师父,韦先生,韦四娘子,求你教教我,或者只同我说一句话也好,你说一句,我才欢喜。”

韦欢掩了书,探身上前,摸了摸我的脸,又在我跟前一嗅,蹙眉道:“喝了酒?”

我道:“只一杯。”

她翻了个白眼,张口就要叫人,我拉住她道:“别叫她们,我有悄悄话要跟你说。”

韦欢冷冷道:“你要和朋友谈诗论道的,只管宣崔明德、王平她们谁来说就是了,拉着我做什么?”

我此刻思绪敏锐,竟捕捉到了她的心思,笑嘻嘻地道:“阿欢,你…不喜欢我和崔明德她们来往?”

韦欢冷笑:“她们都是公卿之女,家世显赫,我不过是骡从自角门里拉进来的小小宫人,何德何能,敢同她们相比?”

我道:“公卿不公卿的,与我们的情谊又何干?难道我还用在乎你的家世不成?”

韦欢却被这话激怒,立起来道:“你是公主,自然是不用在乎身边宫人的家世。”

我听见这句,方知刚才说错了话,赶忙站起,扯住她道:“阿欢,我不是说你是宫人…你虽没个名分,在我心中,却比有名分的要重要多了。”

韦欢冷笑不止,起身要向外走,我忙叫她:“你去哪?”

韦欢头也不回地道:“自然是去打水服侍公主你洗漱。”

我拉她不住,索性从小几上跨过去,抱住她耍赖道:“公主说不许你走!”

韦欢站住脚,面上怒容更甚,又来挣我的手,我又道:“公主不许你动!”她便住了手,气得胸膛都在起伏,只是冷眼向下睨我。

我见她不动了,方松开手,站到她面前,道:“你横说竖说,其实都只是你自己在自伤身世罢了,我待你万不是你口里说的那样,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不然,焉敢这样对我?”

韦欢倏然平静下来,嘴角刻意勾起,露出一个笑道:“婢妾不敢。”

我生平真是没见过这样别扭的人,忍了怒意道:“我从不以奴婢部曲视你,此事我知,你亦知。”

韦欢道:“妾只知妾是陛下召进来服侍公主的,天然便是公主的奴婢,无论公主待妾怎样,妾待公主都是一样的忠心。”

我被她气得跺脚,不觉也冷笑道:“你自己要把自己当下人,那我也没法子了,你好自为之罢。”

韦欢对我的话毫不在意,竟真的走出去,打了水,如宫人那般服侍了我一晚,待我上床,自己又在地上铺了床被子,预备要去地上睡。

我方才气得很,现在看她当真要睡地上,又有些不忍,别过脸,飞快地道:“我错了,你…你上来睡罢。”

她像是没听见一样,收拾了铺盖,侧身躺下,身上只盖一床阔大的棉袄,我随便哪件披风估计都比这一层棉袄要暖。

此时正值严冬,外面风声呼啸,光听这声音便觉得牙齿要上下打架,屋内虽有火炉,又铺着地毯,我却依旧要盖一床大裘被才不觉冷,韦欢身上只有这么一件衣不衣,被不被的东西,怎么可能暖和?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半晌,才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韦宫人,公主叫你上来睡。”见韦欢还不立动,便起身走过去,推了推她的肩,道:“喂,我叫你呢。”

韦欢默然起身,垂着头抱着棉袄向床边走,我看她神态有异,小步追过去,凑在她身边一看,却见她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见我看她,便把脸抬起来,抿着嘴道:“夜了,公主快睡罢。”

我本来还存着一些气恼,见了她这模样,那一点气恼不知不觉就没了,想要伸手抱她,一时又不敢,便俟她躺下之后,爬到她身边,轻轻道:“我知道我有许多不好,可是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一般看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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